【BBC Sherlock】練習20題 ─ 實驗

2012/05/14 § 0

他從夢中驚醒,喘息著環顧四周,才藉著溜過窗簾縫隙的一點路燈燈光看清他在哪裡。

倫敦。

貝克街。

他的房間。

不是阿富汗。

約翰深吸口氣,重重倒回床上。

他有點不太敢閉眼睛,於是把手臂抬起來抵著額頭。他又夢到那些硝煙的味道,流過手心的血、四周震耳欲聾的槍炮聲。

肩上的槍傷有些隱隱作痛,而且有點痠。不過約翰覺得一點痛楚在現在是好事,至少他可以把一些心思分散出去,而不是一直想著那些在戰場上從他指縫間溜走的生命。

他已經很久沒有作這樣的夢了。自從住進貝克街221B之後就沒有。

他想他大概知道是為什麼。今天凌晨發生在車站那起爆炸案牽連太廣,各種程度輕重傷的傷者被送往各處最近的醫院,那一區所有醫生都前往支援,約翰在診所要求志願者的時候立刻舉手前往。

他知道夏洛克──事發之後沒幾分鐘他立刻接到兩封簡訊,一封來自雷斯垂德,一封來自他的室友──已經和警方一起調查這起很可能演變成連續犯案的罪行。而身為醫生,他有他的戰場,一直如此。

而這也讓他想起了面對流逝中的生命,他只是一個人。他挽不回所有,也難以承受無法挽回的痛苦。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它們總是會找上他。

 

約翰又深深喘息著。

他告訴自己他得睡著,他快凌晨一點鐘才回到家,夏洛克還沒回來,顯然正在追查案子,他明──今天可能會需要自己的幫助,他得睡著、養好精神。

約翰翻了個身,側躺著蜷起腿,把臉埋在曲起的手臂裡,強迫自己入睡。

但他還是直到清晨,微光隱約透過窗簾溜進他房間裡時才迷迷糊糊地失去意識一陣。

 

醒來的時候,約翰聽見樓下乒乒乓乓的翻箱倒櫃聲。

不用想他也知道是誰打算拆掉這棟房子。

於是出於捍衛他小小棲身之所的責任感,約翰不顧一夜不得安眠的頭疼跳下床、跑到起居室裡制止正試圖製造雜物風暴的大偵探。

「你到底把它放哪了!約翰!」夏洛克朝他吼,「那分舉足輕重的文件!那本人名錄的剪報!為什麼你要動我精確擺放好以便隨時可以取用的罪案資料!讓我該死的完全找不到它在哪!」

大偵探歇斯底里地團團轉,不斷把拿到手上而非他目標物的東西全往腦後扔。

如果你目賭你的室友每周都這樣拆一次房子,不用半年也能練就處變不驚的工夫,約翰相信自己已經是深諳此道的佼佼者。

因此他毫不理會發瘋的夏洛克,揉著額角走到廚房燒水準備泡茶。

「如果你說的是你那些褐色皮封面的剪報簿,我告訴過你它在電視機下面的五斗櫃裡,只要你花一秒鐘記得我每次整理後告訴你的那些話,你就不用花二十分鐘來用破壞我們的起居室以把我從床上挖起來,只為了幫你找你早就知道它在哪的東西。」約翰邊燒水邊說,聽見外面砸東西的聲音稍微緩了一點,接著聽到偵探「啊哈」的驚喜聲音,他又補充,「而且你那所謂『精確的擺放』如果是指在平底鍋裡,我真不知道你隨手取用的目的是什麼,用油煎它嗎?」

「我早就告訴你──喔!」夏洛克抓著剪貼簿衝到廚房門前,看到轉過身來的約翰,他關於物品擺放位置有助於思考邏輯順序的慷慨激昂演講開頭立刻被扼殺在喉嚨裡。

「怎麼了?」約翰盯著他問。

「──沒事。」偵探收起他揮舞的手臂,把剪貼簿夾在腋下,又恢復他慣常冷漠的表情看著約翰。

醫生完全不明白他的改變,但想想──他也從沒真正弄懂夏洛克這些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急脾氣,便聳聳肩不再理會,把熱茶倒進杯子裡。

「可以走了嗎?案子不等人。」偵探說道。就算語氣再怎麼平靜,約翰也聽得出裡面的迫不及待。

他笑笑,「先喝杯茶。」說著把杯子推給夏洛克,「我去換件衣服,馬上就來。」

夏洛克乖乖在在桌邊坐下,這讓約翰在上樓前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老實說,查案讓約翰感覺好多了。

跟著夏洛克大街小巷地跑,努力消化那些他拋出的訊息和絞盡腦汁回答他天外飛來一筆的問題,這些耗盡了約翰所有心神,讓他沒精神去理會那個困擾他的惡夢。

他感覺到舒適的疲累,這讓他在蘇格蘭場等待夏洛克驗證一個線索時稍稍打了個小盹,然後在偵探又大叫著吵醒他時穿上外套跟在他翻飛的大衣後面跑出警局大門。

所以晚上回到貝克街時他有些緊張,有點怕那個惡夢再抓住他。

他其實有些疑惑夏洛克會堅持他們要回家,對他們來說查案的時候一連好幾天不回貝克街很正常,尤其這又是件驚動全英國的大案。

但約翰想:這樣也好,讓夏洛克養成就算有工作也不要過度操勞的習慣。至於他那些惡夢,總有辦法解決,再說他今天累了一天,搞不好根本沒機會作夢。

約翰往好方向想,可惜事情並沒有朝好方向發展。

他兩次從睡夢中驚醒。他確定其中一次他有大叫,但不確定是哪一次,只希望沒有吵到夏洛克。

當他梳洗好下樓的時候,夏洛克正蜷著長腿坐在他的沙發上,雙手指尖相對抵著下巴。

見約翰進來,那雙淡灰色的眼睛送來銳利一瞥。

「喔,早啊。」約翰怔了一下,隨即蹙眉,「你一晚沒睡?」

夏洛克看著他好幾秒,久得都不像他平常該有的反應速度。

「思考。」偵探說,終於收回視線。

約翰嘆口氣,「你該睡覺,夏洛克。」然後就走進廚房為他們泡今天的第一杯茶。

 

 

案子也許複雜,但還是沒打破夏洛克的記錄。傍晚偵探就把下一個爆炸的地點和嫌犯的特徵身份交給了雷斯垂德。他以前會傾向親自逮捕這些人,不過今天他完成了份內工作之後就拖著約翰離開了。

「我要吃那間中餐館的煎餃和海鮮炒麵,約翰,快快快!」

約翰當然知道夏洛克指的是那間總要大排長龍、晚上開賣不到一小時就賣完的店,他們兩個都愛那間餐館的煎餃。僅管約翰還是不懂夏洛克突然對食物起的莫名興趣,但用它來當拯救倫敦之後的報酬聽起來還是很不錯。

於是他們從特級(罪案)戰區轉往一級(晚餐)戰區。

 

晚餐很美味,而有夏洛克作陪更令人愉悅。

當天的晚間新聞不斷報導有關連續爆炸案的事情,他們端著外賣和啤酒席地坐在地毯上吃,夏洛克不斷批評那些新聞報導並詳細向約翰解釋他在此案中所有推理細節。

雖然過程中約翰一直跟著他,不過偵探那複雜大腦的精密運轉他卻始終搞不清楚,夏洛克的說明讓他能從另一個角度更貼近地看整件案子,以及夏洛克在這裡面的思考模式。

這讓約翰有了許多靈感,他覺得自己應該能寫出篇精彩的部落格文章。

他本來也以為在這樣吃飽喝足又心情愉悅的情況下,他應該能一覺好眠。

但約翰錯了。他還是失眠了。

那惡夢好像就是不肯放過他似的不斷糾纏著他的靈魂。

第三次尖叫著醒來的時候,約翰放棄了入睡的嘗試,他打開筆記型電腦試著寫些這次爆炸案文章的草稿,直到天亮,鬧鐘上的指針指向他平常起床的時間。

約翰下樓,意外地看見偵探和昨天早上一樣,擺出他標準的思考姿勢蹲坐在沙發上,看著他走進起居室。

「噢……你又沒睡?」約翰覺得自己的聲音發乾,有些愧疚。

他想他知道原因。

「你作了惡夢。」偵探盯著他,肯定的語氣、審視的尖銳目光。「還說夢話。」

「呃……是的。」醫生沮喪地承認,老實說他早就該採取些方法,而不是想著讓它自己好轉。夏洛克三天沒睡了,他需要睡眠,而不是在難得可以好好睡一覺的時候還要被室友的惡夢尖叫影響。

「如果吵到你了我很抱歉,我今天會去拿些安眠藥。」約翰快速地說完,抱歉一笑後就躲進廚房。

 

 

準時下班、睡前牛奶,熱水澡再加上一顆安眠藥,這應該能幫助他入睡、趕走夢魔。約翰想,但再一次的事與願違。

首先是流感爆發,今天診所的病人一下暴增,他沒能準時下班,回家之後累得要死,沒精神熱牛奶,而且他該死的忘了拿安眠藥。

他今晚應該把自己用綿被裹起來以免惱人的惡夢不只來煩他,還去煩他室友。

約翰在洗熱水澡的時候忿忿地想。

而當他穿著睡袍從浴室裡出來的時候,看到他那高瘦的室友正坐在他的床上用他的筆記型電腦時,約翰以為惡夢提早來了。

「你怎──你在我房間幹什麼?夏洛克!還有放下我的電腦──密碼是……算了。」

偵探看著好幾次把問題掐死在喉嚨裡、像要把自己噎死似的醫生,歪了歪頭,顯然覺得這很好玩。

約翰氣急敗壞地把這一臉無辜的男人用腳趕下床,「見鬼的你有你自己的房間,夏洛克,要睡覺回去睡!」

「但我沒要睡覺。」夏洛克擺出更無辜的表情,在約翰踢他下床前抓走他的枕頭當盾牌,躲到房間角落。

「把我的枕頭還來──既然你沒要睡覺,那你在我房間幹麼?!」醫生展現軍隊的效率搶回枕頭。

「這是研究。」夏洛克一臉認真嚴肅地說,順便指了指床頭櫃上他帶進來的筆記本。

「研究啥?」約翰‧華生睡覺時磨牙的次數還是床墊的柔軟度對中年男人起床氣大小的影響?

「夢話。」夏洛克說。

約翰頓了下。「什麼?」

「你在作惡夢,還說夢話。」偵探說。

約翰覺得不用惡夢他的頭就開始痛了,「請說英文,謝謝。」

「這是研究人腦在睡眠與夢境的影響下表現在肉體上的反應以及頻率最好的實證狀況,鑒於我的研究中關於這方面的題材極少,有一個可以讓我親自觀察記錄的對象是相當難得的事情,我今晚就要在這裡觀察你睡覺後作夢的情況。」

連珠炮似地說完這一串,夏洛克露出「你應該要協助如此崇高重要的研究且不得說不」的眼神,直直看著約翰。

醫生瞠目結舌地看著他好一陣。

「天啊……你是認真的對吧。」

「當然。」這兩個字應該唸作「廢話」。

和夏洛克‧福爾摩斯當室友一年之後,約翰就知道一件事──他從來沒辦法對認真起來的室友說「不」。

 

和夏洛克一起在床上,這令約翰輾轉難眠。但老實說前幾天他也沒睡得多好,所以情況不變。

只是差別在此時此刻他意識到身邊還有一個人,夏洛克就坐在他身邊的床位上,認真地準備好筆記本。因為床不夠大,所以他修長的腿正靠著約翰的背,另一個人的體溫鮮明地傳過來,提醒約翰這個事實。

這讓他比知道自己作夢時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記錄下來更難以入睡。

「約翰,如果你不睡,我的研究就無法開始。」

偵探平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約翰翻翻白眼,如果能睡著他也希望自己能這麼做。

「閉上你的眼睛,睜那麼大對睡眠沒好處。」夏洛克又說。

「我不需要你教我怎麼睡覺,夏洛克。」約翰輕聲反駁,但還是閉上眼睛。

老實說,閉上眼讓他感覺好一些。

夏洛克還是緊緊挨著他,他還是意識到身邊有個人,可是在闔眼造成的黑暗裡,這項事實好像就化作了安慰。

有一些事情連約翰自己都不知道,這就是其中之一──對深沉黑暗的恐懼。

那刻在他堅毅的靈魂上,成為它的一個小小縫隙。軍人的約翰、堅強的約翰向來有辦法對付他,用勇氣和一切他嚮往並喜愛的光明堵住他,不過有些時候,只有一點時候,死亡的陰影會突破那些小孔,抓住他。

知道有另一個人就在身邊的感覺似乎令他好一些,也許那讓潛意識明白他不是一個人,或另一個人溫暖的呼吸聲驅逐了從陰影裡伸出來的無形小手。

無論如何,約翰開始覺得有濃濃的睡意湧上。

他的意識沉向深處,漸漸模糊。

但突然又有點退縮,他看向那些深沉的東西,在腳下湧動著有些猙獰,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在黑夜裡的槍砲聲和在漆黑裡扭曲、喪失生命的臉孔。

他顫抖著,想後退。

離那些東西遠一些。

可一道音色吸引了他,像是珍珠一樣圓潤的滾過他身邊,有一點可愛又有一點親暱。他想知道那從哪來,可是他沒找著,因為更多、更多的小珍珠從四面八方以輕快但悠揚的節奏向他湧來。

它們在黑暗裡滾動,每一顆都是一個輕盈撫觸、都是一道淡卻溫暖的光華。

那些死亡的東西仍在,可是旋律包裹著約翰,用小手碰觸他,像是小時候在麥田裡奔跑時,摩挲過掌心的穗子,那麼柔軟又豐盈地環繞他。

他感覺到安心……

 

約翰醒來,訝異地發現時間已經超過了十點。雖然他今天值的是下午班,可他也沒這麼晚起過。

醫生揉揉額頭,一晚充足的睡眠讓他的腦子還有種暈眩的滿足感,他慢吞吞地下床洗漱,之後才想起那個他入睡前在他身邊的偵探。

下樓了吧,他想。

走到樓下,起居室裡沒人,約翰遲疑地往夏洛克開著一條縫的房門去,湊上眼看──床上的被褥在正中央隆起一團,像有隻大型貓咪蜷在那裡。

約翰嘆氣走進去,小心翼翼掀開一部分棉被讓夏洛克露出頭來以便呼吸。

要退出房間的時候,他看見被隨手丟在枕頭邊的筆記本,是夏洛克昨天帶進他房間的那一本。

當然,看別人的東西是侵犯隱私的行為,這樣做非常不禮貌。不過約翰實在克制不了想知道自己昨晚說了些什麼的想法,他真的很好奇──

況且,如果那裡面記著的是他說過的話,那麼翻看它們也不算是侵犯隱私不是嗎?

於是約翰伸出了手,拿起它翻開。

但沒有──什麼都沒有。

這本筆記本是空白的。

怎麼會這樣?醫生不解地來回翻動它,試圖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但當然一無所獲。

這就是本普通的、空白的筆記本。

約翰再次疑惑地打量床上睡著的偵探,看他微張著嘴發出細小的鼾聲,像小動物的低鳴,卸下防備的樣子看起來稚嫩又無害。

漸漸的,一絲猜測在約翰心裡浮現,而當他又瞥見床角被擱在地毯上的小提琴──通常它會被好好地收在琴盒裡,那是夏洛克少數有固定位置的私人物品之一──想起昨夜夢裡若有似無的舒緩旋律,那個猜測現在看起來是個相當有說服力的可能性。

一個小小的微笑爬上醫生的嘴角,可惜沒人看見,就連大偵探也難以在事後用演繹法推測一二。

約翰踏著比來時輕快的步伐出了房門、小心關上,帶著那本筆記本和夏洛克的小提琴──他下來時在扶手椅上看到了琴盒。

他不打算隱瞞自己進過夏洛克房間、或知道了什麼。

那沒有用處,也沒有必要,而且約翰覺得這並不是壞事。

他哼著輕快的小調打開冰箱,打算做些薄煎餅,或許可以順便打些鮮奶油──老實說,夏洛克實在沒什麼立場嘲笑他哥哥,如果他不是因為工作而得在倫敦各處來回奔走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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