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 Sherlock】【PG】A Roving~漫游者(試閱)

2013/03/14 § 0



特別聲明:

本文已經寫完並出了同人本,這邊搬過來只是因為原本連載在自己的Blog上很多地區的朋友都看不到。

雖然文章已經寫完,但是基於對買了書的太太們的尊重,所以貼文會貼得比較慢,等到書本完售後幾個月才會把最後結局貼上來,但是特典番外不會貼出來。

另外說的是我遲早(遲多早會說最少距完售半年最多一年吧)會放出全文電子書的下載,當然也是不含特典番外,所以如果願意等的太太們可以等,如果想早一點看到全文(而且代理那邊應該都還有特典可以買)的太太們也歡迎直接購入實體書~我會非常感謝大家的支持~



內文說明:

1.題材取自原作《三面人形牆屋》一案,但只是借用名字和開頭所以內容就請不要太計較了(掩面)
2.雖然說是正劇推理向但作者的腦袋打劫所以.....請無視推理內容把它當不怎麼動作的動作片(啥)來看吧(再掩面)
3.本文清水無攻受壓力,有麥哥探長出來打醬油~
4.特別請到某人當特殊來賓所以有看到一個很熟悉的人黑黑黑黑那完全是作者的惡趣味不要罵(又掩面)



以下正文開始~






【A Roving~漫游者】



他們在黑暗裡潛行,隱藏身形、屏住呼吸,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伴隨上湧的腎上腺素讓你知道自己活著,而且正在冒險犯難。

這總是容易讓約翰想起當兵的日子。他們不只一次摸黑行軍,也曾執行過潛入任務,他曾在最險惡的戰場上馬不停蹄地醫治士兵,那時緊張、刺激和伴隨而來的責任與勇氣填充著他的生命,讓他能忘記一切他曾經徬徨迷惘過的東西,只專注地成為約翰.華生。

如今他有相同的感覺,當他跟著他瘦高傑出的室友奔馳在倫敦街頭、對抗大大小小的罪犯、追查那些違法事件時,他感覺到存在。

不過有時候──有時候,他身為醫生的那個部分會要他謹慎、拉住他那一追逐起來就義無反顧的夥伴,不讓他闖進他們難以預料的危險裡。

今夜,出於對危險深入骨髓裡的直覺,約翰在他們用夏洛克下午從管家身上摸來的後門鑰匙──話說他對夏洛克這些遊走在法律邊緣的舉動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了,這真不知道是好是壞──進入宅邸的時候,他小聲叫了走在前面的偵探。

「夏洛克。」

偵探沒有回答,可是從他停頓了一下、隨後變慢的腳步,約翰知道他在聽。

「我們應該等雷斯垂德他們的。」約翰說:「這太危險了,那傢伙殺了三個人、還逃了獄。」

「你知道他們的行動,約翰,他們已經騙走了那個半身不遂的老人,現在是最好的下手時機,如果我們等蘇格蘭場那群傢伙和兔子賽跑完,他們早就得手逃之夭夭。」偵探說。

雖然他的理由聽起來冠冕堂皇,可約翰要是這麼容易被唬過去,他這幾年的221B就白住了。「算了,你只是想滿足自己的探險慾。」

「拜託,約翰!」夏洛克轉過來的臉上,眼睛閃閃發亮,「這可是一間機關屋!你看過這麼有趣的東西嗎?我可不會錯過這一切!你想的話,你可以在外面等雷斯垂德。」最後一句話他是繃著臉說出來的。

約翰知道自己如果敢說一句「好吧那我就在外面等」,之後他要面對的就是比三歲小孩還難哄的大偵探,更別說他根本不可能讓夏洛克一個人去面對那個殺人魔。

「你不可能甩下我,想都別想!」他故作凶惡的說。在看到夏洛克臉上的笑容時,他知道自己的反應必定如同偵探在他的大腦裡推斷的那樣。但老實說,約翰對此一點也不在意。

夏洛克讀得出他的一切,約翰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並接受它如同接受人要呼吸才能存活一樣自然。

「所以我們有共識了?」夏洛克對他眨眼,約翰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僅憑著鑰匙型手電筒微弱的燈光也能在那雙漂亮奇異的灰色眼睛裡看見俏皮和興奮。

他只知道他也同樣因對方的躍躍欲試而興奮起來。

「但我得走前面,夏洛克,不準反駁。」他要求。

偵探聳聳肩,讓出路來讓他的好醫生走到前面。

事後,約翰不知該慶幸自己走在前面,還是後悔他沒有說服夏洛克等到蘇格蘭場的支援到來。一切發生得太快。

他順著夏洛克的指示一個個打開機關,終於來到通往祕密樓層的入口,夏洛克驚嘆的像是個初次來到遊樂園的小孩,如果他不是仍記得他們需要保持安靜,約翰發誓他一定會跳起來大叫「太美妙了」,到時後就看誰會像坐在小推車裡繞圈圈的泰迪熊。

所以只好由約翰保持警戒、所以他才能在踏進樓層的那一瞬間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殺意,並在掏槍的同一時間用力推開也踏上來的夏洛克。

他開了一槍後就感覺腿上一股熱辣,活躍的腎上腺素讓他一時間感覺不到疼痛,於是他就地滾倒之後又開了一槍。

慘叫聲在黑暗狹窄的空間裡迴響,刺耳萬分。

約翰終於感覺到痛,他用力吸氣,又聽見一道悶響和更加淒慘的呻吟。

接著電燈打開,他看見夏洛克朝他衝來。

「約翰!」偵探喊。約翰覺得那肯定是自己的錯覺,否則他怎麼會覺得夏洛克的聲音在發抖?

子彈擦傷,位置在大腿,沒有傷到重要血管,雖然出血但不會致命,子彈應該沒有卡在體內,不過是不是有碎片得進一步檢視。醫生迅速診斷著自己,視線瞥見一旁倒地的男人。

那高胖的傢伙就是他們今晚追查的嫌犯。他的手臂滲著血,顯然也中了一槍,不過從他另一手扭曲的樣子來看很可能骨折了,他現在雙眼翻白昏了過去,剛剛他聽到的重響和慘叫八成是夏洛克把那傢伙的手弄脫臼順便打昏他造成的。

危機解除──

約翰鬆了口氣,把視線轉回他的偵探身上。

那讓他愣住了。

他從沒見過夏洛克這副模樣,就像一個孩子發現他最心愛的玩具在房間中央破碎一地的模樣,全然的、真摯的悲傷。

那雙灰眼睛裡盛著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濃濃不安,還有更加隱諱的恐懼,約翰難以辨認它們是如何出現的,只是看著那眼睛的同時他的心也隨之揪緊,那疼痛甚至比他腿上的疼痛還要來得劇烈且深。

蘇格蘭場的警探們很快趕到,他們大概是聽到槍響,於是破門而入。

雷斯垂德最先出現在樓梯口,當他看到手足無措地抱著醫生的偵探時,他用力吸了口氣掩飾他的驚愕,隨即迅速又果斷地處理現場──叫救護車、緊急止血、吩咐屬下把犯人帶走、收押那些偽鈔和印製機器。

說實在話,對於在這過程中,向來把得罪全天下人視為自己人生第二重要事業的那位偵探一句話都沒說,反而令雷斯垂德不習慣。

偵探從頭到尾都只是盯著醫生看,那張臉上面無表情,雷斯垂德難以判斷他是在懊悔自己的衝動還是在擔心醫生的傷勢,不管怎麼樣,他就是一點也不認為夏洛克對躺在他懷中、大腿沾滿血的醫生無所謂──這正是莎莉.多諾文警官的看法,而雷斯垂德要她閉上嘴看好犯人就好──在他把圍巾扯下來用力綁住約翰大腿、並拉來夏洛克的手用力壓著傷口止血時,偵探下意識地順從了他的指示並且盡他最大的努力做好它。

「嘿,夏洛克,我沒事,你不需要那麼擔心。」約翰輕聲細語地安慰身邊的偵探。

聽到他的聲音,夏洛克彷彿終於找回了自己的意識,他灰色的眼睛緩慢地眨了兩下,移到醫生臉上。約翰雖然虛弱但還是扯出一個笑容來想讓他安心。

偵探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麼,但他沒有說出口,只是又把視線轉回約翰的傷口上,施壓止血的手更加用力。

那道槍傷讓約翰縫了十幾針,幸好沒有碎片殘留,所以手術過程很順利而且快,麻醉退掉之後,約翰就被准許回家。

夏洛克跟在他身後,怎麼也不肯過來扶他一把,約翰偶爾看向偵探,只覺得那傢伙現在就像意識到自己闖大禍的小孩子。雖然在外人看來偵探一樣面無表情,身姿筆挺,但約翰無法忽視他更加蒼白的臉龐、神經兮兮四處轉、卻怎麼都不肯在他身上停留三秒以上的視線,以及他絞著自己大衣的手指。

約翰在病床等待麻醉藥效過去的時候,不知道跟夏洛克說過多少句「我沒事」、「別擔心」,他甚至連威脅交易和趁機討價還價都用上了,都沒有辦法讓偵探褪去他眼中深深的內疚和惶恐。

──你究竟在害怕什麼呢?

約翰想問。但是他並沒有問出口,只是搖著頭讓雷斯垂德扶他離開醫院、搭上計程車,回到221B自己的房間。

而路上夏洛克始終保持沉默,在雷斯垂德向他交代約翰的傷口需要注意的事情時他也沒說話。

探長很快離去,夏洛克依然杵在那,就在約翰的床腳邊,靜默的像個大理石雕像。

醫生嘆口氣,「看來這幾天我那根拐杖又可以派上用場了。」他說,本意是想說點玩笑話,豈知夏洛克突然憤怒地瞪他一眼,接著大步轉身推門離開。

約翰看著他的衣角消失在門邊,有些無所適從。他知道自己有哪句話說錯了,但他就是不知道原因。

見鬼!他又沒有一顆福爾摩斯家的腦袋。而平常唯一可以讓他借用的傢伙也不管用了。

他躺在床上生悶氣,一整天的疲憊和失血過後的倦意讓他昏昏欲睡,可約翰知道,如果自己在這種情況下入睡,惱人的惡夢又會纏上他。

就在約翰為此苦惱的時候,樓下傳來悠揚的小提琴樂聲。

孟德爾頌。

他的最愛。

約翰無奈又心酸地認知到這一點,不用想他也知道是誰在奏起這樂聲。

可這平常總能催他入眠的曲調,如今卻讓他睜著雙眼失眠了。

不為別的,只為這體貼入微的演奏讓他好不容易才轉移開的注意力,又回到今晚他在那棟宅子裡看到一臉蒼白的偵探時所意識到的那件事……




要愛上夏洛克.福爾摩斯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我知道很多人會對這句話存疑,在他們眼裡,他是個不懂得關心別人、我行我素的反社會人格患者,他是個無禮又自大的傢伙、倫敦所有酒吧最不歡迎的客人。但他們怎麼知道,那顆總是高速運轉的腦袋下藏著一個多麼懵懂的孩子?

單純的稱讚和注意就能讓他露出足以照亮全世界的喜悅,他的貼心總是笨拙又不引人注意,比如夜晚的小提琴曲,或是偶爾一起上街時他突然催促我去買的東西、莫名其妙繞遠路只因為他知道我想嘗試某一間店的麵包一段時間了。他會在你需要的時候閉嘴──雖然你不需要的時候他會加倍煩人、他會在你想說話時聆聽──雖然伴隨著挖苦和一分鐘後的不耐,但他就是有辦法讓你在悲傷煩躁時轉移注意力──不管是好的方法還是不好的,不過我有時會想他是刻意的還是……你知道,只是一次平常的吵嘴。

在他的世界裡,永遠只有無聊和不無聊,就像對與錯在他看來如此分明,一切一切都能夠分析歸納、所有事情清清楚楚乾乾淨淨,沒有灰色地帶。他就是這麼單純直率,對我而言,這是如此難能可貴,因為人與人相處太晦澀複雜,所有人都試圖用模稜兩可的言與或方式迷惑他人,可我卻能在他身邊得到純粹安寧。

這就是我為什麼會這般愛著他。

它是如此自然地就發生了。佔據我的世界、包圍著我的思想,以至於我完全沒有發現它侵入了一切,直到我們一起追查那起假鈔案,我受了槍傷,我在他眼裡看到了脆弱和無助,和恐懼。

是的,恐懼。

從來不害怕的夏洛克、面對未知生物也不曾失去理智的夏洛克,因為我的傷而恐懼。

在我看到它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願意為了這樣的眼神犧牲一切,也願意為了這樣的眼神拚死保住我這條小命。我不願也不能原諒是我讓夏洛克露出這樣的眼神、承受不該屬於他的痛苦。

我願意用一切換取他的平安喜樂,而首先要做的就是安安全全地待在他身邊。

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我就明白,我已無可救藥的愛上這個人,而且恐怕我這輩子將再也找不到更多的愛分給其他人。

我不知道那天夏洛克是否和我有同樣的感覺,我知道對他而言愛情既無聊又脆弱,在他腦中早已把它歸類到「無用」的那條項目下束之高閣,他的慌張很可能出自別的理由──我是他的助手、夥伴、醫生、室友。

任何一切都有可能。除了愛。

愛上夏洛克是如此簡單,只除了一件事──我不能像情人一樣愛他,但我就是不能停止愛他。




約翰提著牛奶走上221B的樓梯,他特地一階一階的數,刻意拖延上樓的時間。

十七級。

約翰偷偷笑了,他還記得夏洛克曾說:「約翰,你只是在看、沒在觀察,細節能讓你知道太多事情,而你的小腦袋總是堂而皇之的忽略這一切──就像你每天都在貝克街的樓梯上上下下,卻從來不知道它有幾階,你看看,這樣你還能說我的話有什麼不對嗎?」

那時候約翰啞口無言,看著得意又高傲的諮詢偵探,用力嚥下反問「我知道它有幾階能讓我上下樓梯更快嗎」的衝動,轉而對他報以無奈的微笑。

那時候他已經在221B住了好幾個月,早已習慣夏洛克以嘲諷和對他大腦沒有往正確方向轉的指責來表達他的興奮之情。

老實說他現在承認自己挺自虐的──在稍早他女友……噢,現在應該說是前女友了,總之在艾麗莎點明這一點之後,約翰覺得自己根本沒有立場反駁。

他推開起居室的門,他們的客廳是空的。他走進廚房放牛奶的時候,看見夏洛克正坐在那裡盯著顯微鏡瞧,另一手專注在紙上描繪細胞壁的模樣。

偵探抽空把他的眼神從迷人的玻片樣本上分了一秒給醫生。

「你們分手了,和那個麗茲──」

「艾麗莎,夏洛克,就算她已經從我女友變成前女友,也拜託你記好她的名字。」約翰頭也不回地說,他不疑惑夏洛克怎麼知道的,反正他從早上出門前就沒刻意掩飾什麼,他相信夏洛克知道他今天下午的約會就是要去談分手。甚至不需要福爾摩斯家的腦袋,光從這一整天偵探半封簡訊都沒傳給他就能推斷出這一點來。

「名字──無聊,不過就是個代號。」偵探嘟噥一聲,繼續專注在他的顯微鏡上。「這結果可預見,她一點都不適合你。」

「你又知道了。」約翰翻著白眼。

「你是實用主義者,不會花心思注意沒用的裝飾品或小改變,但她天性浪漫──可以說是浪漫過了頭,這從她和你的談話和她送給你的東西就能看出來。她愛吃甜食,而你連喝咖啡都不加糖,你們的興趣一點也合不來,她喜歡在衣服上加薰香或是逛花草市集,而你的鼻子對香料過敏,她貼心──你是這麼說的,但在我看來是神經質,她對你任何一點細微狀況的過度反應已經讓你從上個月開始就不耐煩,這從你和她通電話的時間和次數不難判斷──結論,她一點都不適合你。」滔滔不絕的同時,偵探依然盯著他的顯微鏡。

「看來你觀察得還挺透徹的,不是嗎?」約翰沒好氣道:「那麼你何不乾脆告訴我哪種類型的最適合我,以免我老是白忙一場?」

夏洛克又分給他一個注視,「我怎麼知道。」

「噢,你也有不知道的事?」

「你的感覺在你腦子裡,我又看不到,我怎麼會知道。」夏洛克語調平淡,無視約翰的挖苦。

這個回答倒是出乎約翰意料之外,「我以為你可以推斷出來,就像你平常做的。」

偵探終於從他的顯微鏡上抬頭,灰色雙眼完整地注視小個子的前軍醫。

「我所做的,是從你的行為舉止、衣著打扮上的細節、最微小的動作和生理反應合理歸納總結,得出結論,但如果那個意象只存在你腦海中的角落而並未顯露在你的身體上,而在你漫長的實驗裡也尚未提供足夠與準確的對照數據,沒有線索,浪費時間。」

約翰怔了一陣,突然低笑起來,「你這是在用迂迴的方式告訴我我的前幾任女友一個都沒真正打動我、而我還和她們交往,只是浪費時間嗎?」

夏洛克深深地再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繼續他一點都不浪費時間的觀察。

約翰搖搖頭,有些無奈,但他也知道在這話題上他們暫時只能到這裡為止了。

他打開冰箱把牛奶放進去,順便看看今晚有什麼東西可以弄來吃的。

可在掃了眼物資貧乏的冰箱後,醫生終於認清他們恐怕得向外尋求補給的事實。

他直起身、邊走出廚房邊想著要去哪裡買外帶,或乾脆叫外送的餐廳。夏洛克現在沒有案子,他應該多少能讓他吃一些……

「約翰。」偵探突然叫他,約翰詫異回頭,看見夏洛克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出了廚房,正在穿大衣。

「你要出去?」

「你不是在想晚餐嗎?」

「是……但你怎……喔,好吧,但你不覺得現在出門太早了嗎?」約翰認命地抓起外套,跟在大步走下樓梯的偵探身後。

夏洛克從外套口袋裡掏出兩張紙朝他揮著,約翰一把拿過來看。

是兩張中央公園露天演奏會的門票,時間是今晚,演奏者是夏洛克非常欣賞的一名女提琴家,他曾為約翰演奏過兩次她所作的小夜曲。

「現在出門不會遇到塞車,到達時間剛好夠佔座位和買節目單,演奏會時間兩個小時,聽完正好去安傑羅的餐廳吃飯。」偵探一手搭在門把上,回頭盯著他的醫生,「來嗎?」

約翰微笑,「當然,為什麼不?」





演奏會讓夏洛克非常開心,約翰可以從他嘴角上揚的細微弧度看出這件事──能從細微表情判斷對方心情的可不止夏洛克一個人而已。

但約翰知道如果他這樣對諮詢偵探說,一定又會惹來另一長串「你那根本不是推斷,只是把主觀意識套用在你所觀察到的客觀事實上而已」的長篇大論。所以,他想這個小祕密暫時還是自己知道就好。

這世界上如果有任何東西比一樁精心策劃罪案更能讓夏洛克.福爾摩斯讚嘆並沉浸其中的,那就只有音樂了。

夏洛克小提琴拉得好的事情早在約翰住進221B前就知道了,當然知道和真正聽到他演奏是兩回事,不過意會到夏洛克對音樂的欣賞那又是另一種層次的事情了。

那次麥考夫為了答謝夏洛克替他解決的小小麻煩──事件開端與過程中那些針鋒相對暫且不提──送了他兩張帕爾曼的演奏會貴賓票,那是約翰記憶中第一次麥考夫走出大門,而身後沒有夏洛克的地獄演奏歡送。

演奏會全程夏洛克都全神貫注,他入迷時甚至閉著眼微微晃動腦袋、手指隨著音符在扶手上打節拍。

結束後,在他們的包廂裡,夏洛克感嘆一句,「音樂真是世上最神奇的東西了,它讓其他一切都顯得微不足道。」

約翰發誓他那時只想打趣一句,就問:「那和你的演繹法比起來呢?」

夏洛克嚴肅且毫不遲疑地回答「也一樣」,令他訝異向來著重邏輯分析的偵探會對音樂抱有如此感性的欣賞之情,不過知道這件事情正讓約翰意識到即便是夏洛克也擁有常人般的柔軟。

現在,偵探毫不掩飾他對今日演奏的喜悅。他們去吃飯的時候他也滔滔不絕,敘述他所聽到的每一個音符,甚至哼了一小段他覺得今夜演奏裡最美妙的幾個小節。他們走出餐廳,由於對夏夜涼爽夜風的喜愛和夏洛克在今晚特別高昂的興致,他們決定散步回家,等走不動了再叫車。

高大男人走在約翰左前方一步遠的距離,他的長腿盡情邁動,輕快得好像跳躍在提琴上的音符,嘴裡哼著一首他喜歡的曲子,約翰相信如果夏洛克那把史特拉迪瓦里在手邊,他肯定會不顧一切地在大街中央邊走邊拉。

不知道怎麼了,他光想像那個場景就覺得有趣。

就在他差點忍不住笑聲的時候,夏洛克正巧回過頭來,醫生嘴角邊的微笑還沒來得及收起來,就這樣暴露在偵探眼前。夏洛克瞇起眼,從灰色眼珠裡透出的光芒依然銳利,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像在說「我知道你那小腦袋裡在想什麼」,不過沒有一點對他的調笑不悅的意思。

於是約翰便大方回給他一個笑容。

偵探扯動臉部肌肉,看上去是想也報以笑容,不過那表情突然僵在臉上,讓它看起來像捏壞了的黏土人。

約翰在那一秒察覺不對,但一個冰涼的硬物已經抵在他腰側。

那個戴鴨舌帽、穿連帽外套的黑人在和他擦身而過的時候停住了,約翰稍稍低頭,在視線角落處可以看到他從外套口袋裡凸出抵住他的東西。

約翰全身緊繃,呼吸放緩,他感覺額角有冷汗流下,但他相當冷靜。

他又看向距離他們不到兩步遠距離的偵探。夏洛克已經恢復到他平常的面無表情,視線不動聲色地在對方身上移動,審視著所有可供其利用的小細節。

「夏洛克.福爾摩斯?」那黑人說,雖然靠在約翰身邊,不過眼睛卻死死盯著夏洛克。

約翰覺得有些好笑,因為他現在腦子裡沒有恐懼,反而覺得幸好這不是又一次該死的弄錯人烏龍。

被點名的偵探哼了一聲,權充回答。

「有人要給你個警告,大偵探──你最好收起你的好奇心,好好聽聽友善的建議──」

「我可不覺得拿槍指著人會友善到哪裡去。」約翰說。

槍管戳了戳他的腰,「醫生,你現在最好閉嘴。」

約翰翻個白眼,沒理他,但也沒打算多說什麼。

「你不必白費無用的口舌,史帝夫.迪克西先生。」夏洛克突然開口,他冷冰冰的語調令黑人一抖,不過約翰相信更多的原因是他的本名被毫不費力地說出來。

「你可真有一套,就像那些部落格上寫的。」黑人打手露出扭曲的笑容。

夏洛克趁機瞪了約翰一眼──看吧,你幹的好事。可好醫生反瞪回去──這傢伙找上門來又不是因為我的部落格。

「我對你們這些流竄在倫敦地下水道裡的鼠輩瞭若指掌,包括你在荷本酒吧外的事。」夏洛克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直盯著黑人史帝夫,他的眼神比上好的刀鋒還要銳利,像是能直戳進人心底似的。

他的凝視向來帶有種讓人覺得自己無所遁形的感覺,而有些時候,這對人而言比用刀指著還要來的具有威脅性。
黑人手一抖,槍管抵著自己的力道鬆了些。約翰一察覺到這點,蓄勢待發的右手就握住那傢伙的手腕,錯身一扭,伸出左手壓制他的肘關節,一下子貼上那人的背、把對方的手臂反剪在身後。

「我剛剛告訴過你威脅這種事一點也不友善,我想你現在很清楚了。」約翰在對方耳邊咬牙說。

夏洛克大步上前從史帝夫手裡摸走那把槍、藏到自己的外套下方,才讓約翰把這危險的傢伙鬆開。

現在對方沒有武器,二比一,黑人的臉色變了變。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演這一齣拙劣無用的戲碼,但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史班賽幫的消息了。」夏洛克尖銳地說道。

史帝夫的表情扭曲了下,隨後換上沮喪的討價還價神色,「嘿,老兄,我只是接到傳話的工作,有人要警告你那件哈納案子你最好別插手。」

「我想還包含了一些威脅。」夏洛克別有意味地沉吟著,「有趣,是班尼要你來的。」

看來夏洛克說中了。約翰看見那黑人臉上震驚動搖的表情,「你怎麼知道。」

不過偵探顯然已無心關注失去意義的跑腿小角色,他大步轉身離開,衝到路邊攔下一輛計程車。約翰看了仍站在原地的黑人一眼,迅速跟過去鑽進車裡。

「夏洛克?」在偵探掏出手機連上網路搜尋什麼的同時,醫生不解地問:「這是怎麼一回事?我不知道我們最近有哪個叫哈納的委託人……」

「因為那不是委託人,聽聽他說『那件哈納』,那是個地名或是什麼代稱。」黑髮男人說:「我們是還沒接到這個案子,但它絕對會是我們的案子。」

夏洛克盯著手機螢幕的表情裡充滿冷酷的期盼,「有意思,對方不惜威脅也不希望我插手,這麼有趣的事情怎麼可以錯過──嘿,雷斯垂德?我要你幫我查個東西……別管我打電話的事了,我現在就要!」

看著偵探說著電話的側臉,他的灰色眼睛因即將到來的行動在夜裡閃閃發光。醫生在內心嘆氣,如果剛才他還有一點美好的夜晚因意外危機而搞砸的抱怨,現在它可是一點都沒有了。





不過一起新威脅能帶來的興奮和刺激很快就因毫無線索而在夏洛克臉上轉成焦躁。

他憤怒地在起居室裡衝來衝去,還沒換下外出的西裝,昂貴的大衣被隨便丟在地上。

約翰走過去撿起它,連同自己的外套一起掛在衣帽架上,然後走進廚房打算煮杯咖啡──夏洛克的要加兩塊糖──他甚至沒有問偵探要不要來一杯,因為就算他說不要,約翰也知道他需要。

「這沒道理!」偵探怒氣沖沖地說:「雷斯垂德說他那裡沒有任何和『哈納』這個名字有關的任何案件!網路上也沒有任何罪案和這有關!」

「別擔心了,雷斯垂德不是說他一有消息就會通知你嗎?」約翰隨口說,端了兩杯咖啡出來,加了兩塊糖的塞進夏洛克手裡,端著只加牛奶的那一杯坐到桌子前,打開筆記型電腦。

趁電腦開機時,約翰看了眼傳來新簡訊的手機,是麥考夫發來的──

聽說你們被襲擊?詳情。 MH

約翰早已習慣像個保姆似地回覆大英政府所有關於他不安份弟弟的詢問。他也習慣在他們告訴雷斯垂德任何事後的幾秒內立刻收到來自麥考夫的要求或是訊息,甚至不再去想為什麼應該懶得移動他的手指傳簡訊的那個男人在這種時候是不是有其他事情在忙以至於只好採用這種方式──總之,約翰簡短地回覆了一句。

沒出事。詳情晚點見部落格。 JW

約翰向來不放棄宣傳部落格的機會。他打算等等就把這起事件寫在部落格上,搞不好能幫他們弄來一些情報。

「等待等待等待!我不能就只是等待!」夏洛克暴躁地吼,「他們搞了一個威脅,事情如果不是出奇地惡毒或顯眼,他們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

他說「惡毒」這個詞的時候就像在說「新奇」那樣讚嘆。

約翰簡直要為夏洛克這種把危險當禮物的天性憂心了。但他又能怎麼樣呢?他就是矛盾地愛著這一點。

「總之他們知道這案子總會找上你。」在點開部落格網址時,約翰這麼說。

而夏洛克像頭困獅般在房間裡繞圈圈的步伐猛然停下。

「你說的對!約翰,你是天才!」夏洛克突然喊。

約翰一如既往的摸不著頭腦。「什麼?」

他看著夏洛克衝過來給他一個擁抱──他不清楚夏洛克知不知道每當他給自己一個擁抱時,約翰的僵硬反應代表什麼──然後就站在約翰椅子後面,修長的雙手撐在桌緣,幾乎將醫生整個人圈在他和桌子中間。

「點開我的網站留言版。」夏洛克說。他的臉就在約翰耳朵邊,說話時吐出的輕微氣息掃過頸部皮膚,讓約翰起了一陣小小顫慄。

醫生倒吸口氣,發覺呼吸裡全是偵探身上的味道,絕望地屏住呼吸,飛快點進「演繹法」網站的留言版。

那裡有一則新留言。

「承蒙您先前的關照,委託人位於哈納區的人形牆屋旅館發生一起怪異的入室偷竊事件,如若允許,將前往拜訪聆聽您的意見。傑森.蘇全。」

約翰大聲唸出這則留言,其實他不需要這麼做,因為夏洛克已經探出他的上半身,盯著螢幕把留言的每一個字都看得清清楚楚。而這個姿勢讓夏洛克的胸膛幾乎整個貼在他的肩背上,約翰更覺得呼吸困難。

他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希望還是不希望夏洛克知道他在做什麼。

距離他意識到自己愛著這男人已經四個月了,這段時間除了讓他愛他更深之外,只讓約翰意識到這份愛究竟有多悲劇性,來自於他也許永遠得不到他想得到的。

他心裡百感交集過,他抗爭過,但就像他和夏洛克第一天見面起,他就將他用來武裝自己的外表摧毀得乾乾淨淨一樣,這男人什麼都沒做就讓他的抗爭顯得無用得可笑。

而他終於在上周下定決心,如果這就是他可以得到的、應該得到也唯一能得到的,那麼他就會去拿,就算代價是放棄其他的一切。

他可以成為夏洛克在各種意義上最親近的人,他的私生活、他的工作,只是不能成為戀人──因為在夏洛克身邊向來沒有這個位置,就算約翰再怎麼渴望它,你就是不可能得到不存在的東西。

但老天──他有時真得無時無刻地提醒自己這件事,因為夏洛克根本不知道他那些無意識的舉動有多引人暇思,而它們又會對約翰造成什麼影響。

他不得不提高音量好讓自己分散注意力,「這個傑生.蘇全是什麼人?他說之前『承蒙你照顧』?」

約翰盡力讓他的話聽起來別那麼像質問,雖然他的確對夏洛克似乎認識並給過這男人幫助而他一點也不知情這件事感到一絲惱怒。他以為自從他們兩個一起住進221B之後,夏洛克的所有案子約翰都很清楚。

「一個律師,我給過他的案子一點小建議,讓他可以和檢查官談妥條件。」夏洛克冷淡漠地說,彷彿這件事於他一點特殊意義都沒有。

「哦,我不知道這件事。」約翰試著用輕鬆的口氣說。他覺得自己這樣就像個為小事生氣的妒婦,這太糟糕了。他在心裡提醒自己,這可不是個好現象,他得克制這些。

「因為你跟你不知道第幾任女友去周末小旅行了。」夏洛克邊發簡訊邊瞪醫生一眼,約翰覺得自己肯定臉紅了。

「反正不過是兩、三個小時的事,那案子很無聊。」說完他就跳到沙發上,直挺挺地躺著,擺出他一貫的思考姿勢。

進入這個模式,就代表偵探接下來幾個小時都不會再有動靜。

約翰嘆口氣,他覺得自己今晚沒什麼心情再更新部落格──下決定對麥考夫食言並不是什麼難事──一口喝完了咖啡,約翰起身去廚房洗杯子。

上樓前,他對沙發上的偵探說:「我在樓上,有事叫我。」

夏洛克看也沒看他一眼。

約翰搖搖頭,上樓回房。





我只是好奇,如果夏洛克談起戀愛來會是什麼樣子?

這個問題在這幾個月裡一直困擾著我,我知道這個疑問出自於我自己渴望的私心,我總是想,如果能證明他也經歷過一、兩次戀愛的話,也許我也會有希望。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蠢,我甚至不知道夏洛克是不是同性戀──但老實說,性向和我的煩惱比起來簡直就不成問題。

夏洛克談論感情的方式不像他從未經歷過,而一個富有實驗精神的科學家,不會在得到足夠的數據之前就對一個假設妄下結論。我把我的疑問直接告訴他──旁敲側擊對他沒有用,我早就清楚這一點──而夏洛克也很乾脆地回答我。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後悔問他這個問題。夏洛克的確有經驗,來自於他所收集到的各式各樣情殺和以愛情為出發點的案件,以及他自己的親身實驗。我注意到他的描述,越說我的心就越冷。

那並不是愛。

至少在我認為如此。他以人們會喜歡的方式接觸他們、讓他們對他產生興趣,進一步研究他們的反應、以及在各種情況下的應對方式,出題範圍是他那些作為範本的案子,而受他引誘的人們是對照組。

這只是實驗,而且在我看來是惡劣至極的。那天的談話的氣氛到後來相當僵硬。我記得那帶給我的絕望使我無法平心靜氣地看待這一切,我極其無禮的結束了交談、回到我的房間,把我自己拋進憎恨的情緒中。

我恨我自己為什麼會愛上一個讓我痛苦的人,任由他折磨我、撕扯我;我恨為什麼夏洛克不能懂得那怕一點點愛,那些付出、關懷而來的溫暖;我恨我對他的愛最終的確可能變成他所認為的那樣,冰冷而自私。這幾乎讓我無法接受。

但隔天我醒來的時候我就對這些負面情緒無比懊惱。愛是我自己的事情,那是我的選擇,夏洛克沒逼我這麼做──就算他做了,那也是無意識的,還是我自己跳進去的──我不能因為這樣就對他發脾氣,或恨他。

老天,我就是不能。

我想著早上要給夏洛克一杯咖啡,也許還有一些薄煎餅搭配草莓果醬──這是夏洛克為數不多願意吃一點的東西──權充昨晚的致歉。

但當我下到起居室,意外的卻是我。

夏洛克已經起來了,他站在窗邊拉一首輕快的曲子,我沒有聽過,不過我對於古典樂的知識貧乏得很,所以這也不奇怪。我還注意到廚房的桌子上有一壺茶,加了牛奶,沒加糖。夏洛克喝什麼都要加兩顆糖的。

我知道那是為了我。聰明敏銳如夏洛克,怎麼可能沒注意到我昨晚的失常?

就在我大聲問他要不要來點薄煎餅配果醬、打開冰箱的時候,其實我只是在掩飾我那恐怕會洩露我太多心事的表情──昨晚的談話至少讓我確定了這件事,如果我不想讓夏洛克知道我對他的想法,那麼我最好還是小心一點。

我真應該為這一點好好揍我自己一頓,我怎麼會誤以為夏洛克沒有感情,而他感覺不到關心或親切?喔,當然,他能做到這一切,看看他對韓德森太太、看看他對雷斯垂德,還有,看看他對我。他所關心的、他所感覺的,都確確實實地表現在他的一切裡、一切。

我只能希望他有一天能明白愛情。那是更深層的關懷與恐懼、糾結與喜悅、付出與索取、自私與無私。我只遺憾我自己沒有辦法讓他體會這一切矛盾的美妙,就像他讓我體會的一樣。






今天是周末,約翰不用上班,所以他可以睡得晚一些。

當他早晨起床後下樓,卻意外聞到了茶的香氣,而夏洛克坐在桌子前面,像以前一樣用他的筆記型電腦上網看些什麼。在他進門的時候,偵探掃了他一眼,接著不動聲色將視線移回螢幕上。

「你泡了茶嗎,夏洛克?」約翰問。這有點反常,他知道夏洛克會泡茶,事實上技術好得很,不過偵探可不常動手,通常是在約翰心情明顯低落的時候──不管原因是不是夏洛克本人造成的。

他的問題將偵探的視線拉離電腦一秒。「顯而易見。」夏洛克惜字如金地回答,繼續關注電腦。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這不妨礙約翰接受偵探的好意。他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順便幫夏洛克已經空了的茶杯加滿,又端了一盤韓德森太太烤的馬德蓮。

「人形牆屋旅館。你在查這個案子?」經過夏洛克身後時,約翰看見他正在瀏覽的網站。

「這棟民宿看起來真不錯。」他評論道。

他感覺夏洛克為此看了他一眼,但一句話也沒說。

「你今早沉默的過分了,夏洛克。」約翰打趣道:「何不說說你在我臉上看到了什麼?」

可沒有約翰預期的長篇大論,偵探只是聳肩,然後說:「沒什麼。」

「沒什麼?」約翰狐疑地笑瞪他,「你這麼說只會讓我覺得更不對勁而已。」

「我就不能有一天保有沉默的自由嗎?」現在偵探看起來倒有些惱羞成怒了。他突如其來的尖酸讓約翰一怔,而且似乎同時也讓他自己怔住了。

約翰看見那張瘦長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尷尬的漲紅,醫生隨即好脾氣地微笑,「好吧,你當然有保有小祕密的自由。」他靈巧地避開這個問題,將話題轉向,「但也許你可以說說這個案子,你有一些想法了對吧,所以你才在這裡查資料。」

夏洛克看起來鬆了一口氣,雖然他的表情還是那麼高深莫測,但托熟能生巧的福,約翰還是能輕易地分辨出它們來。

「在我和委託人談過之前,我所知道的和你能從網路上得知的一樣多。」夏洛克說,把筆記型電腦推過去給在對面坐下的約翰。

約翰瀏覽著網站上的經營者介紹。

瑪麗.梅白森太太。一個七十幾歲的老婦人,她兩年前買下了這些維多利亞風格的樓房,改造成民宿,這兩年來經營得有聲有色。據聞這位老太太是個法國人,她做派的手藝特別出名,這也是人形牆屋旅館的招牌之一,而另一個招牌則源自於它恰如其名的獨特擺設。

「這一切看起來和什麼凶惡的罪案扯不上關係。」約翰說。

「啊,發生在最不可能之處的事情,這就是它的迷人之處。難道這不正是罪案的真諦嗎?」夏洛克諷刺道。

約翰瞪他一眼,改而在網路上搜索人形牆屋和竊案,但沒有任何相關的新聞。這可奇怪了。

「他們沒有報案嗎?有東西遭竊,為什麼不是報警而是來找你呢?」

「噢,約翰,這不是顯而易見嗎?」

「對我不是。」

「它是間民宿,約翰。」夏洛克瞪著他,「如果遭竊的事情見了報,他們的生意就完蛋了。」

「但房客的東西被偷了,這事可壓不下來。」醫生指出。

「而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了。」夏洛克神祕莫測道:「被偷的不是顧客,而是主人,只有這個原因他們才能不聲張一切,卻又來找諮詢偵探。」

說完,他又倒回沙發上,「在我們與蘇全律師見面之前,這就是我們所能掌握的所有情況,在此之前,任何猜測都是無用且會誤導正確的思考方向。」

約翰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是代表夏洛克不打算再發表任何意見。

「好吧。」他說:「所以你已經和那位律師約好時間了?」

「他簡訊裡說他會在今天十點前來拜訪。」偵探說完就堅決閉上嘴。顯然在他們的訪客到來之前不會再說一個字。

而既然昨晚夏洛克才飽餐過一頓,醫生除了碎唸幾句之外也不強迫他進食。他自己配著紅茶吃掉最後一些馬德蓮小蛋糕,順便把昨天的事情更新到部落格上。

時間在鍵盤敲打中流逝,這個早晨感覺起來緩慢得不可思議,就像暴風雨到來前總會有的寧靜,約翰相當享受它。但他也渴望接下來會有的冒險和精彩的案件,現在就像是在軍中出勤前最後的準備時間,雖然一切都和平常沒什麼兩樣,但他就是能嗅到空氣裡緊繃的那部分,他的全身細胞已經準備好再為追逐謎題而奔跑。

他相信夏洛克也是一樣,這從約翰與他一次視線交會,在那雙灰色眼睛裡看見和他一樣的興奮就能知道,還有當門鈴響起來的時侯,偵探修長的身軀猛然從趟著的姿勢蹦起來。

去開門。

他用眼神對醫生說。

約翰拋給他一個白眼,但還是去開門了。

走進來的傑森.蘇全律師是個頭髮花白的男子,他的臉看上去不超過五十歲,可是班白的頭髮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上不少。

「謝謝你願意撥空見我,福爾摩斯先生。」男人坐到扶手椅上的時候,像是終於能喘口氣那樣說道。

「你給我帶來一個案子。」夏洛克直言道。

約翰這時已經拿著他的筆記本坐在桌邊,準備為這場談話筆錄。

「是的,當然這對你而言應該是個簡單的問題,但如果您能為我們解決它,我和我的委託人都會相當感激。」這位律師說。

夏洛克對他的開場白已經有些不耐煩,他以一種高傲的姿態揮揮手,「說正事吧,蘇全先生。」

「喔……是的,當然……」律師停了一下,似乎正在組織自己的敘述,「我相信你已經知道人形牆屋,從它開業開始我就受那裡的主人梅白森夫人邀請擔任他們的顧問律師,她本身也是我的老顧客。她是一位非常和藹可親的老太太,從不與人結怨,而且非常好客,這也就是為什麼她年紀大了還在經營民宿的原因。

「可是就在她所經營的民宿,這幾天卻發生了一樁怪事──這得要從那個房地產業者的拜訪開始說起,那是個看起來挺精明的年輕人,他告訴梅白森夫人他有個客戶看中了她的民宿,非常想要買下它,而且他們開出的金額高得可以買下三個人形牆屋。

「我的雇主雖然隨和,但在她的民宿上向來不肯妥協,經營人形牆屋是她在老年生活的唯一慰藉,她沒有兒子,她所喜愛的一個姪子、經常來探望陪伴她的那個年輕人不久前也意外過世了,她不願意再失去她的民宿,所以我們婉拒了那位房仲年輕人,他也相當有禮,沒有因為做不成生意而發怒。

「可是就在他離開的隔天,也就是前天晚上,有小偷潛進了房子──如果你門知道人形牆屋,就知道它是由三棟樓房改建的,梅白森夫人當初買下它們的時候是四棟,其中三棟作為民宿,後面那一棟是她自己的住家。就在前天晚上,有人打破窗戶闖了進去,驚醒了住在那裡的員工蘇珊,梅白森夫人也被吵醒了,也許是因為有人,那個小偷沒得手就逃走了,不過這件事讓梅白森太太嚇得不輕,我建議她找警察,但她怕因此而讓人形牆屋的商譽受損,所以我只好來找你,希望你能給我們提供意見,福爾摩斯先生。」

蘇全說完他的故事,有些擔心又謹慎地看著夏洛克。

夏洛克的沉默讓他有些不安,於是約翰先開了口,「你認為這和那個房仲業者有關嗎?」

蘇全看看醫生,又回頭看看偵探,說話的樣子像是他不願意這麼直接地指責一個人而語帶保留,「我的確對此有點疑慮,老實說,哈納那裡的治安一直都很好,從沒聽過有什麼小偷出沒,而且就在那個人出現後的隔天就遭竊,這不是太巧合了嗎?再說我對那人所開出的價錢一直覺得不可思議,就算人形牆屋是棟成功的民宿,它也不值那麼多錢,那不是一個懂市場的人會開出的價碼。」

「這代表那棟房子裡有他們想要的東西,而且有人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偵探終於開口,在他冷漠的語調裡,約翰聽出興奮,「有意思。」

「但如果他們要什麼,為什麼不直接開價,偏偏要繞這麼一大圈?」約翰不解。

「三種可能。」夏洛克說:「要麼是它太具價值,他們怕說了之後會被獅子大開口,但考慮到他們的手段和對房子開出不合理的高昂價碼,這顯然不可能。再者則是他們知道要找的東西在這房子裡但他們並不知道確切的物品,不過若是這樣,他們應該會更堅持要得到房子,而不是偷偷潛入。這麼一來就只剩下第三種可能,一樣屬於梅白森太太的私人物品,而她絕對不會願意讓出的東西。」

「她有那種東西嗎?」約翰問。

律師對此苦惱了好一陣,「……我不這麼認為,她所有的東西也許有些很有價值,她喜歡收集古董和陶瓷人偶,人形牆屋裡也擺了不少,這就是它為什麼會被那樣稱呼的原因,但那些都不是有價值到這程度的東西。」
「噢,不,我們說的是更私人的東西。」夏洛克不耐煩地哼哼,「他們一開始的目標就只有那棟主人居住的房子,說要買下整間民宿只是個障眼法,所以一定是屬於梅白森太太私人擁有的東西,可能是遺物、繼承品之類更有紀念價值的東西。」

律師搖頭,「如果是那些東西我就更不清楚了。」

「很好。」夏洛克站起身來,「看來我們得親自走一趟。」

「你要去嗎,夏洛克?」約翰詫異地看著偵探。

而他只給醫生一個──你的耳朵聽到了,它有問題嗎──的眼神,就轉身回房換衣服去了。

約翰無奈,只好向律師保證他們會去他當事人的房子詳細瞭解這起事件,並約好時間,然後送客。

關上門的時候,約翰還在疑惑,這只是一起入室竊盜案件,就算它的確很有意思,但像這種程度的,夏洛克通常是只是要委託人再回去問清楚線索之後再來──要不然就是指使約翰跑腿,老天他甚至早就做好跑這一趟的心理準備了。

要他說,夏洛克對這個案子還真是表現出出乎意料的積極態度。

「約翰,如果我們要趕上十二點三十分那班火車,你最好快移動你的腿上樓去換衣服!」房間裡傳來夏洛克的催促。

約翰甚至不想問人在房間裡的偵探怎麼知道他和蘇全律師約好的時間。

「好、好,我會趕得上的。」約翰隨口碎唸,同樣不想管夏洛克是否聽得見他的回應,就走回房間去。

事實上,醫生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多不情願,畢竟現在需要一個案子的不只偵探,他也需要。





經過一小段火車之旅──蘇全律師到火車站接他們,他是開車上倫敦的,所以早一步開車回到哈納區──他們到達人形牆屋時,約翰很快明白了它之所以能成為成功民宿的原因。

這是一處相當美的建築,三棟可愛的樓房內呈弧行排列,向外的兩翼有優美可愛的庭園和咖啡座,而靠內的凹處則是更加美麗的優雅花園。梅白森夫人顯然相當熱愛古董陶瓷娃娃,在民宿大廳、餐廳等公共空間裡都擺放著好幾個娃娃,在走廊上,有些牆的凹室也被佈置成讓娃娃坐在裡面的小空間。

梅白森夫人那棟遭闖入的私宅就在花園後方,正門對著花園,後方還有一小片松林。屋裡的陳設相當考究,而且擺放有更多的娃娃。它們通常或坐或站,靠著它們自己的小傢俱,就像一幅幅靜止的靜物畫,被陳設在這棟房子的每一個角落裡。

約翰自己不是很喜歡這些娃娃,以前哈莉也有一個,那玩意兒可貴了,而且它看起來有時候太像真人,總讓約翰感覺不自在。不過這裡的收藏有一些還是相當不錯,而且約翰也過了會讓自己被玩偶嚇到的年紀。

「那是Bisque。」

在約翰打量一個有著可愛棕色眼睛、深金色捲髮,穿著白色公主袖紗質洋裝的娃娃時,夏洛克突然對他說。

「呃……什麼?」

「陶瓷娃娃,它是用陶瓷反覆燒製成的,限量珍貴,價格相當高昂。」夏洛克環顧客廳裡擺放的其他娃娃,「這裡的全是這種娃娃,你看的那個是法國設計師Heloise的作品,2005年,市面上難以購買。」

約翰站直身體,有些意外地看著坐在沙發上蹺起腳的男人,「噢……我不知道你對娃娃有研究,夏洛克。」

「在今天早上之前我對它們和你一樣無知──網路,約翰。」夏洛克說:「你不會以為我花了一個早上在網路上只為了確認這間民宿在哪吧?」

約翰聳肩。他早該猜到夏洛克早已對人形牆屋作了全面性的調查,當然包括這些作為它特色的收藏品。

「如果這些娃娃這麼高價,有沒有可能那夥人進來是為了其中特別珍貴的一尊?」約翰盯著那吸引了他目光的娃娃看。

它精細得幾乎和真人沒有兩樣,那些皮膚的顏色、眼睛明亮的色彩和栩栩如生的表情。讓約翰差點就要認為它是「她」。

「噢,那是特提雅娜,她是個安靜又好奇的孩子,不是嗎?」客廳門口響起的聲音讓約翰嚇了一跳,收回他差點就要碰到娃娃小手的手指。

夏洛克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來了,正一臉壞笑地看著約翰。約翰責怪地偷偷瞪他一眼,有些尷尬地看著走進來的老婦人。

「我很抱歉。」他說。

老婦人慈祥地看著他,「別介意,年輕人,她們真的是迷人的小東西不是嗎。」她對他點點頭,「如果你想,你可以碰碰看。」

「噢,不,謝謝您。」

「請別客氣,我想特提雅娜不會介意的。」

約翰更加尷尬,而他注意到夏洛克嘴邊的笑容更誇張了。那該死的傢伙。

他笑了笑,回絕老夫人的好意,還是沒去碰那個娃娃。走到夏洛克身邊坐下時,他給了他一個「走著瞧」的眼神,只得來一個好整以暇的回應。

和老婦人一起走進來的還有律師蘇全,以及一開始引他們進客廳的年輕女子蘇珊──她在人形牆屋裡工作,因為她是外地來的,沒有房子或居所,梅白森太太便將自己家的空房間便宜租給她。

「我們應該先談談那起事件,梅白森夫人。」蘇全律師提醒道。

「噢,當然。這棟房子只有我和蘇珊住,你們一定可以理解發生這種事讓我們兩個女人有多緊張。」梅白森夫人說。

「當然,我們可以理解。」約翰說,接著打開他的筆記本,向兩位女士露出親切的笑容。「所以,是誰先發現有人闖入的?」

「是我。」蘇珊說:「我半夜起來喝水,聽到玻璃被打破的聲音走過去看,就發現了那個男人。」

約翰在筆記本上記下這一點。「但梅白森夫人也聽到了?」

「是的,但我沒聽到玻璃的聲音,也許是因為我的房間在三樓,我是聽到爭吵的聲音和打破東西的聲音才醒來的。」老婦人說道:「那個人打破了我一個娃娃,一個棕髮的,我最近才買的。」

「您的這些收藏──很有價值嗎?您覺得它們會不會就是那些歹徒的目標?」約翰問。

「我不知道,先生,這些收藏很有價值,但在真正的收藏家眼裡,她們卻不是那種真正價值非凡的。」梅白森夫人說:「我收藏她們多半是因為我個人的喜好,而不是價格問題,也許有一些珍貴的限量品,不過價格也都在合理範圍內,我不能想像有人會為她們做出這種事。」

「好的,那麼還有幾個問題……」
約翰接著又問了一些關於房子本身,以及梅白森太太個人收藏品的問題,就像他和夏洛克在火車上沙盤推演過的那樣,當然,有一部分是約翰的隨性發揮。有時候夏洛克也會像這樣要求由約翰來詢問關係人,而偵探自己就可以更專注於觀察他們的反應以及周遭的一切,一開始他常搞砸,不過幾次之後約翰就抓住了重點,其實這就和他詢問病人症狀時使用的那些引導技巧差不多。

約翰輪流向梅白森太太和蘇珊發問,蘇全醫師看起來似乎對主導談話的人是醫生而不是夏洛克覺得有點奇怪,但看偵探什麼也沒說,這位有禮貌又嚴謹的律師也沒有表現出他的疑惑。

而在約翰提問的時候,夏洛克在觀察。

他非凡的大腦在那些一來一往的問答裡運轉著,分析每一個字句以及說出它們的人的情緒與反應。

人們永遠也無法了解表情和肢體語言能夠提供多少資訊。就像現在,他看到了一個的確對這一切事件茫然而不知所措的老太太,但她樂觀地相信這件事情能夠解決,相信她的員工和她的律師,就算他們其中之一並不那麼值得相信。

在這場談話裡他聽得最多的是約翰的聲音。他的醫生和好助手。

約翰做的極其出色,他早就知道約翰適合這個,甚至比夏洛克自己還要適合。約翰身上有一股特質,一股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矛盾特質,一半軍人,一半醫生,這使他如此獨特。

軍人的部分讓他強悍而危險,面對槍口仍能不動如山。而醫生的特質帶給他柔軟和溫暖,約翰身上有一股能讓人放鬆安心下來的神奇魔力。不像夏洛克得通過偽裝來達到這個目的,約翰自然而然地就能做到這一點,使人放下戒心,隨著他的話語引導出他想知道的,用他的微笑、用他溫厚的聲音和閃亮的蜂蜜色眼睛。

人們永遠只能看見一半的約翰,而夏洛克能看到全部。他知道約翰有多擅長這個,他發現的,連約翰自己都不一定注意到,但他發現這些,發現一個美妙的人、優秀的助手、忠實的摯友。

這就是約翰。

「好的,我想我們還得看看您的房子,梅白森太太。」約翰闔上他的筆記本,「能請您帶我們四處看看嗎?也許我們能找出那些歹徒究竟想要些什麼。」

這讓夏洛克知道約翰打算結束談話。

他們站起來,梅白森夫人欣然同意這個要求,蘇珊說她該回到前面幫忙,便離開了,於是他們一行四人便離開客廳。

他們先去看了那扇被打碎的窗戶,「我們原本打算報警的,所以什麼都沒有動,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但蘇珊提出她的擔心,所以我才改找蘇全先生商量。」

在夏洛克蹲下去檢查那扇窗戶的時候,梅白森夫人這麼對約翰說。

「所以是蘇珊小姐勸您不要報警的?」

「是啊,她說如果警察來,會讓客人不安的。」

嗯哼。約翰露出沉思的樣子,看著面無表情站直身體的夏洛克。即便他沒有福爾摩斯家的頭腦也能知道這裡面誰有問題。

而夏洛克迎向約翰的眼神說明他老早就注意到這一點,約翰的確認只是讓偵探更加証實這一點罷了。

「我可以看得出來您的民宿經營得很好,梅白森夫人。」在他們跟著梅白森夫人走上二樓的時候,約翰裝作隨口閒聊般說道:「以一個民宿來說,您這裡的員工真多,您的生意應該很好?」

「的確是不錯,這就是為什麼我後來還得再聘請蘇珊原因,我還需要多一個全職員工才能應付旺季。」

「所以蘇珊是最近才來工作的?」

「剛來一個月,但她很勤快,所以我立刻讓她過試用期。」梅白森夫人說。

「噢,我明白了。」

梅白森夫人帶他們看了那個被打破的娃娃,並表示這只是個便宜貨,在她熱情地一一向他們介紹自己的收藏時,約翰悄悄靠向夏洛克。

「你認為是那個女員工?」

「她毫無疑問的是內應。」夏洛克說:「你或許注意到她在客廳的時候一直悄悄往窗外的松樹林看,顯而易見那裡有她的同伙正在等消息,她急著要告訴他這棟房子裡發生的大小事。她是一個月前潛進來的,這表示那些人有好幾個月前就盯上這棟房子,他們顯然相當有組織。」

「所以你覺得這不會是單純的入室竊盜?」

「當然不是。」夏洛克驕傲地哼道:「我可以聞到這裡面牽涉到的罪案氣味,它毫無疑問地相當濃烈。」
偵探的說法讓約翰覺得好笑,而他也不掩飾這一點。

「幹麼!」夏洛克暴躁的瞪著他,似乎覺得被約翰的吃吃低笑冒犯了。但夏洛克知道他並沒有他表現出的那麼生氣,只因為約翰這麼笑的時候讓他看起來像個年輕的頑皮小伙子,在夏洛克的約翰.華生資料庫裡,這是排行前十名的表情之一。

「你說『聞到』,夏洛克。你還用『濃烈』這個形容詞。」約翰促狹地看著他。

「那又怎樣,我以為我還是懂得如何使用譬喻法的。」夏洛克高高昂起頭,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具權威一點。當然對醫生而言收效甚微。

「你可從不使用譬喻法,大偵探。」約翰還是笑,然後用一種惡作劇的方式拍拍他的手臂,接著向梅白森夫人假裝自己一直都很認真在聽她對於法國和德國產人偶相異處的見解。

夏洛克摸摸他被約翰拍撫到的地方,默默把這個新動作的力道和時機,以及當醫生這麼做時他臉上的表情以及說話的音調歸納進他大腦中的資料庫裡,才邁步接近走在前方的那三個人。

這對他的長腿而言不是什麼難事,他在他們踏進書房的時候正巧趕上,而且聽見約翰對梅白森太太的藏書表現出不加掩飾的驚嘆。

「您有莫里斯.盧布朗的全集!」醫生像個看見喜愛事物的孩子一樣睜大雙眼,驚喜之情在他蜂蜜澀的眼睛裡染上明亮的光彩。

「我不知道您也喜歡他的作品,而且這麼齊全……各種版本的……這些都是初版本!還有這些短篇雜誌……噢,我可是他的頭號書迷,梅白森太太。」

約翰的聲音比平常提高了三分,而且略顯尖銳,他說話的語速加快,明顯表示他的興奮讓他難以克制,而這反應向來是由夏洛克精湛的推理所享有,前年增加了和雷斯垂德的足球酒吧之夜,而去年增加了一個作家──一個懸疑小說作家。

夏洛克不悅地哼了哼。而約翰很完美的忽視了它。

「噢,我很高興你喜歡他,親愛的華生醫生,他是我的姪子。」梅白森夫人慈祥地看著那一整櫃各種版本的盧布朗全集。

約翰更訝異了,「什麼?噢!真的嗎?」

「是的,如果你能注意到的話,我娘家的舊姓就是盧布朗,老實說,當初勸小艾米爾走上寫作之路的還是我呢,他父母覺得寫作這條路走不通,硬要他去讀商業,但幸好他們還會聽我的話,給小艾米爾一個機會。後來他把我夫家的姓氏改了幾個音,用做他發表作品的筆名。」

「那可真是多虧您了,如果沒有您,我們這些書迷可就要痛哭流涕了。」約翰用討好的語氣說著。聽醫生像個盲目的崇拜者那樣奉承某個人讓夏洛克覺得自己快吐了。

「小艾米爾一直跟我很親,他開始寫作生涯之後每次出書就會寄給我一本,他還常到我這裡來住上一、兩個月,完成一本小說,我還保有一些他的筆記和草稿。」梅白森夫人說著,指了一櫃專門放筆記本和資料夾的櫃子說。

「那可是珍貴的東西。」約翰喘著氣,渴望地看著它們。
他們越聊越興起,而且──噢,老天,連蘇全律師都加入了他們的討論,梅白森夫人對她姪子寫的懸疑小說沒那麼了解,她頂多只能提提她姪子寫作時的趣事,可是蘇全律師讀它,看來他對盧布朗的作品在某些方面的見解和約翰相同。

夏洛克可沒讀。如果他被迫淪落到得去讀那些幻想出來實際上漏洞百出的模擬罪案,那麼這世界就該被無聊淹沒了。

「妳說那是妳姪子。」夏洛克出聲打斷他們將要邁向針對那個作家在角色塑造上驚人天分的討論,「他不久前意外過世了嗎?」

房間裡原本興高采烈的談話聲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約翰憤怒又失望地瞪著夏洛克, 而偵探回以一個倔強冷漠的喉音。

約翰得承認他之前從沒想起這件事情,而蘇全先生在他造訪221B的時候就說過了這件事。他的憤怒不是針對夏洛克當面且毫不留情地提起這件很可能是主人家最近才經歷的傷心事,而是自己毫不體貼地就這麼與對方談起這些話題,他相信如果是夏洛克,肯定能在談話一開始的時候就透過某些眼角的抽動啦、手指的擺放位置之類的細節推理出這一切。可約翰不能,而他如今沮喪地擔心他戳痛了這位和藹老太太的心傷,對喜愛作家逝世的難過也同時衝擊著他。

「我很抱歉,梅白森夫人,我沒注意到這些……」約翰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

但老太太握住了他的手,在他手背上溫柔地拍了拍,「別介意,年輕人,我們總該用歡笑來懷念一個人,而不是用悲傷來讓他的離去懲罰我們,我姪子也不會這麼希望。」

他竟然讓一個老太太安慰他!這真是你畢生最大的恥辱,約翰.華生!

約翰誠摯而且充滿歉意地說:「我還是感到非常抱歉,梅白森夫人。」

「這也是我想對你說的,親愛的醫生,你是那麼喜歡他的作品。」梅白森夫人拍著他的手說:「他的過世相當意外,出版社決定這個月底才要發表這件事,所以現在還沒有人知道。但我已經收到他律師寄來的一些遺物,就在上個月而已,他似乎指定要把他所有與創作相關的東西全部留給我,他知道只有我不會把那些東西當作無用的文件,而會好好收藏它們。」她和藹地表示,「如果你想,你也可以去看看,它們全部都在閣樓裡。」

「上個月?」

從身後極近處發出的聲音令約翰嚇了一跳。

「夏洛克!你什麼時候站在我後面的?」

「如果你有仔細關注四周的話,約翰,你當然會知道我在你不斷向梅白森夫人進行無意義致歉的時候就在這裡了。」夏洛克說道,不理會醫生「無意義?夏洛克,即使是你這麼說也太過分了」的抱怨,直直盯著梅白森夫人。

「您剛才說您姪子的遺物是在上個月寄來的,確切時間呢?」

「噢……我記得並不是很清楚……但好像是十號……」老夫人仔細回憶著,又看向她的律師。

「妳是在十號的時候打電話告訴過我這件事沒錯,梅白森夫人。」蘇全好脾氣地說。

「那麼那位蘇珊小姐呢?她什麼時候來這裡工作的?」

「這個我倒是還記得,是十七日。有什麼問題嗎?」老太太這會狐疑地看著偵探。

但夏洛克並未對問題給出解答,他只是繼續提出自己的質問,「郵件是從哪裡、用什麼方式寄的?」

「從法國,是海運。」代替疑惑的老太太給出答案的是律師,「你發現什麼了嗎,福爾摩斯先生?」

「夏洛克?」約翰也看著他。

「海運至少要兩個禮拜,這段時間要查出收件人並送一個內應進來並不困難。」偵探說道,不容置疑地向梅白森夫人提出要求,「我要看一下那些寄給妳的遺物。」

老婦人的腦袋顯然無法跟上諮詢偵探跳躍式的思考速度,她睜著眼睛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直到約翰在夏洛克因為不耐煩而表現出更尖銳的態度前說話了。

「可以嗎?梅白森夫人,讓我們看看妳姪子的遺物?」醫生輕聲懇求,還附帶一個溫和的微笑。

「噢……我想當然可以、我剛才還答應過你……當然……」老太太說著,慢吞吞地在律師的攙扶下領著兩人往閣樓的樓梯走。

蘇全律師基於某種責任和律師的道德感沒有主動提問,不過他還是不安地回頭看了一言不發的偵探和顯得有些尷尬的醫生一眼。

「看在上帝份上,夏洛克,你就不能再委婉一些嗎?」在律師轉回頭去的時候,約翰壓低了聲音對偵探說,但還是難以掩飾他口氣裡的氣急敗壞。

「我不懂這麼做的意義何在,事實就是事實,委婉不過是一種遮掩的手段,但如果它已經確切地發生,遮掩又有什麼意義?」夏洛克平板迅速地回答,接著又換上一種像是在抱怨的口氣小聲辯解,「而且我這次什麼也沒說。」

「委婉能讓人更容易接受那些傷人的事實,夏洛克。」約翰數不清自己已經是第幾次為了類似的問題嘆氣,「而且你那『什麼也沒說』的透露方式比全部說出來還要令人不安。」
夏洛克哼了兩聲。約翰聽得懂,雖然也許不像夏洛克那樣可以精確地從誰的一次挑眉裡推論出一段關於對方心理活動的長篇大論,但約翰在某些方面還是相當瞭解對方的──而這,不管在哪裡都是了不起的成就。
那哼聲代表夏洛克不了解。若是要偵探本人來說,他大概會說那是不合邏輯效率的推論,不在他大腦的思考模式裡──之類的話。

是的,我知道你難以理解這一切。約翰心想,他承認自己每次接觸到這些問題的時候都有些沮喪,因為那好像一再地提醒他夏洛克對於愛和關心這些人類基本情感的缺乏。

不過他又會告訴自己──是難以理解,而不是無法理解。至少這一點還是值得欣慰的,況且,他不應該是體會最深的那一個嗎?

別一逮著機會就像個女人似的自怨自艾,約翰。醫生對自己說,嘴角勾起一個有些複雜的微笑。

注意到偵探靠得離他更近了些,約翰抬頭看他。那雙灰色眼睛一如既往地銳利,只是現在它盯著他的樣子,像是還包含了一些更迷茫的情感,像是想從他的眼睛裡剖析出什麼似的。

約翰很快知道肯定是自己不自然的沉默讓夏洛克察覺出端倪來了。他深呼吸一次,朝偵探露出一個和平常沒兩樣的微笑,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加快腳步趕上前面的老太太和律師。

而被醫生落在身後的偵探遲疑了兩秒,才快步跟上。

閣樓整理得很乾淨,約翰本來以為會看到堆滿雜物的倉庫之類的地方,但這裡出乎他想象的乾淨,小空間裡開了一扇窗,窗前擺著書桌,角落甚至還有床。

而地板上堆著好幾個大箱子,全部都已經被拆封,有一、兩箱的書冊已經被拿出來,但都堆在地板上。

「艾米爾來的時候總是住在這裡,他從小就喜歡閣樓,就算我說他已經長大了,應該有個正式的房間他也不聽。」梅白森夫人以緬懷的語氣說道:「我才剛開始整理出版社寄來的東西,但每天只能做一點,東西全都在這裡,我還沒來得及把它們拿下去。」

在梅白森夫人說完之前,夏洛克已經迫不及待地鑽進閣樓裡,對著那幾大箱文件東翻西看,完全不理會其他人訝異的反應。

「我很抱歉,夫人。」約翰只得一如往常地僵硬笑著並道歉,「調查也許會花點時間,您或律師不需要這麼陪著我們,如果有什麼結論,我們會再通知您或蘇全律師的。」

也許是醫生老好人的笑容起了作用,總之,老婦人點點頭表示瞭解,在告訴他們自己就在樓下,有需要就叫一聲之後,就和律師一起下樓去,將閣樓的空間留給兩個年輕人折騰。

微笑目送老夫人下樓去,約翰回過頭來,看著偵探在閣樓空間裡衝來衝去,一下子摸摸這裡、看看那裡,掏出放大鏡仔細觀察窗戶邊緣。

約翰一開始只是站在旁邊看,避免踏入現場弄壞了什麼線索,直到夏洛克盛氣凌人地揮著手要求約翰去看看那些箱子裡的文件,確認它們都有些什麼。

一開始約翰還對整理文件這件事情抱著一些無奈,不過想到這是他所崇拜作者的東西,又開始興致高昂起來。
他花了一點時間把箱子裡的東西拿出來分門別類,稍微翻了翻內容確定裡面有什麼。

「我不明白。」翻過了大部分東西之後,約翰不解地對著那一閣樓書冊文件皺眉頭。「這些東西只是單純的筆記資料和小說初稿,對這為作者的書迷而言或許有點價值,但為此入室偷竊……」他搖頭,直覺這太不可思議。

「啊,約翰,這當然不是一個狂熱書迷能做到的事。」夏洛克卻用一種找到心愛之物的迷濛語氣道:「我們面對的是更危險且更瘋狂冷靜的犯罪者。」

醫生對此不認同地撇嘴,「你知道嗎,每次你這樣說我都有種不好的預感。」

偵探只是對他露出更開懷的笑容。

「好了,讓我們離開這裡,這已經沒什麼可以看的了。」夏洛克說著,又恢復了他莫測高深的表情。

「……什麼?但你根本還沒有仔細看過這些……」

「那已經無關緊要了。」偵探說:「看看窗戶那裡,雖然隱藏得很好,但是在窗框邊的玻璃有一小道被鑽石刀切開的縫隙,那些書角的灰塵也有被移動過的痕跡,奇稟筆記的書背上還留著在書桌上沾到的木屑殘留,明顯是有人把它拿過來放在這裡閱讀,然後又放回去,不管對方的目標物是什麼,他要嘛就是已經得手了,要嘛就是它不在這些東西裡,考慮到他的同伙還留在這裡,而且事發之後還不擇手段地威脅我們不要介入,我推斷他還沒得手,必定會再次行動。」

「你只看了現場一眼就推斷出來了,夏洛克。」約翰喘息著說,毫不掩飾他眼睛裡和語氣裡對偵探出色能力的再一次讚佩。

夏洛克高高昂起的臉又多了幾分興奮的紅暈。「這一切顯而易見。一樓那扇窗戶是由內向外打破的,如果你注意到那些玻璃碎片分佈的樣子,這一點不難推論,因此那位女員工的說法就有了問題,你應該注意到那位老婦人和女員工在聽到聲音的說法時間點上有出入,女員工先聽到玻璃的聲音追過來看,在二樓發現那個男人,而他逃到一樓。但梅白森夫人說她聽見爭吵和打破東西的聲音才起來。那個女員工住在這裡,很輕易就能放一個男人進來,他們可能在行動中起了爭吵,明顯是誰起了貪念想偷東西,於是行蹤敗露,才不得已打破窗戶假裝成是外人潛入的樣子,因為他們的目的還沒有達到,不能失去好不容易安插進來的內應。」

「原來如此。」約翰點點頭,但隨即露出疑問的神色,「但你不覺得這有點缺乏計劃嗎?」

「啊哈!你也注意到了。」夏洛克高興的像是終於找到可以分享他神祕發現的朋友一樣對約翰壓低聲音,戲劇化地說道:「聲東擊西,這是多麼簡單卻又有效的方法!」

約翰恍然大悟,「你是說他們演這一齣戲,只為了掩飾閣樓上發生的一切?」

「這是唯一的解釋。」

「這太令人驚奇了!夏洛克。」約翰讚嘆。

「微不足道,但這就是細節能告訴我們的一切。」他雖然想說得像自己平常冷淡的風格,可夏洛克的表情還是透露出約翰的讚美對他有多麼受用。

「所以,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做?」約翰問。

而偵探一臉頑皮的模樣看著他,「不是我們,是你,約翰。」他愉快地宣佈。

「什麼?」醫生覺得自己完全摸不著頭緒。





我對自己這麼快就能釋懷這件事一直感覺不可思議。依照我以從未有過的速度和程度墜入這不可思議的情網,我本以為這帶給我的痛苦將會如影隨形地跟著我好一陣子,直到我再也無法忍受、或直到夏洛克看穿這一切為止。
到底是我的自我保護本能作祟,還是夏洛克對我的影響真的大到這種程度?

當他看著我,純粹地因為我在他作出一個結論時發出衷心的讚美而滿面紅光、眼睛閃閃發亮;或是當我給了他一個思考的靈感時,他那驚喜的眼神對我說「你真是天才!約翰!」;亦或是當我們瘋狂地在大街小巷中奔跑,追捕窮凶極惡的犯人時那些充滿默契的眼神交會、我聽到他或他聽到我對我們的獵物撂下狠話時那些激烈湧起的腎上腺素;還是當我們──我的意思是他──又完美地解決了一個案件,精疲力盡地回到公寓裡、癱倒在我們各自的椅子上,那些相視而笑得輕鬆得意,我意識到這一切有多純然美好。

我愛他如此深,不只是單純肉體上的吸引力,或是個性──老實說不管是誰都不會認為夏洛克.福爾摩斯在個性上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而這當然包括我,一開始的我──或是興趣,雖然我承認我對危險的渴望是我願意與他相處的契機。

而是這一切,我們經歷的生活,我們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讓我愛他。

我很難向任何人說明我對這一切的感覺,因為連我自己都無法對此下定義,若是讓夏洛克知道了,他一定會責怪我沒有科學精神,散慢的任憑感覺這種不可靠的變數來為一個問題輕易下結論。

但這無法妨礙我對他日漸加深的感情。關心他、保護他、包容他、愛他。他以他的生活方式、他整個人吸引我,就像引力。

我想對他做的事情太多了,有些純潔的,也有很邪惡的。但就算我沒辦法對他做這些,光他對我做的一切就已經填滿了我,既然如此,我再多要求什麼不是太奢侈了嗎?

我想要他,我從不否認這一點。但當他那樣全然信任、忠實、企盼且知道我一定會為他達成地看著我,我又怎麼能說他不是屬於我的?

我以我自己的方式擁有著夏洛克.福爾摩斯。這件事情不曾改變,對我而言,到目前為止,這樣就夠了。





「華生醫生會留下來幫忙。」

在夏洛克這麼宣佈之後,不到兩個小時,約翰就已經把在超市簡單採買的換洗衣物放到梅白森夫人在她的私宅騰出的一間客房裡──幸好這裡是間民宿,各種用品齊全得很,拿過來也一點都不費事──然後站在旅館大廳與夏洛克告別。

雖然是經過自己同意的,但約翰還是覺得這一切太倉促了。

「你確定要這麼做,夏洛克?」

「這是最有效率的方式,約翰。」偵探一如既往平淡實際的回答。

「他們一次沒有得手,必然會再次行動,在這裡守株待兔顯然是最省事的方法。但出於對這起縝密計劃的罪案應該抱持的謹慎,我們應該雙管齊下。所以,我會去追蹤那個奇怪的房地產仲介和襲擊我們的人,看看我能從他們身上挖出什麼關於幕後主使者的線索。而你,醫生,這一次你要扮演躲藏在樹下、拿著獵槍的獵人,等我們狡猾的獵物一溜出巢穴就逮住他。」偵探盯著矮個子的前軍醫說:「讓我們看看我們兩個風格完全不同的獵手能做到些什麼吧。」

「所以你把這當成了比賽,是吧?」看著他眼底閃爍的狡猾,約翰失笑,「覺得這很好玩?」
夏洛克對此毫不掩飾,「沒錯。」他說:「就是這樣。」

約翰幾乎要為夏洛克對危險與常人完全不同的定義扶額了,可更讓他困擾的是,自己的態度也在往輕率的方向轉變。

「你想跟我玩這個遊戲?」醫生雙手抱胸,瞪著偵探。

而偵探不甘示弱地擺出他最鄙視人的樣子。

怎麼可以有一個人趾高氣昂得如此可愛?約翰發現自己無法阻止嘴角擴大的笑容,於是他在這個笑容能洩露更多之前把它變成一個挑釁。

「好吧,如果你想玩這個遊戲,我會奉陪。而且希望你不要忘記,以現在的形勢看來似乎是我佔上風。」他暗示道:「我希望你準備好了懲罰條件。」

「噢,那我們走著瞧,醫生。」偵探嗤了一聲,「明天中午前我會回來和你會合,相信我們那時候就能分出勝負,看看是誰要準備懲罰條件。」夏洛克惡狠狠地說。

他裝兇狠的樣子讓約翰終於忍不住笑意。醫生笑出來之後,原本還想假裝生氣的偵探也克制不住。

兩個男人就這麼在民宿大廳角落裡瘋子似地笑成一團。

「噢,我的天。幸好沒被人看到。」約翰好不容易停下來喘口氣說,在看到偵探打趣的笑容時又忍不住笑了兩聲。

「──呃,抱歉?」

「噢!抱歉!」約翰猛地跳到一邊,讓被他們擋住通道而尷尬地出聲提醒的女客人通過。

那個金髮的嬌小女子在走過他們身邊時還回頭看了約翰和夏洛克一眼,朝他們投以俏皮的微笑後才走出大廳。
看出那笑容背後的調侃意味,約翰相信自己臉紅了。

「你臉紅了,約翰。」夏洛克低沉的嗓音提醒他,偵探似乎盯著那女人離去的背影疑惑,「那又不是你喜歡的形,她太年輕了,而且你喜歡深色頭髮大於金髮。」

「拜託,完全不是那一回事,夏洛克。」約翰開始感覺頭疼。

「別理這個了。」他瞪著夏洛克一臉要求解釋的表情拒絕他,「案子,案子,夏洛克!我們應該把蘇珊的事情告訴梅白森太太嗎?」

「別傻了,約翰,她在那裡就是個再明顯不過的餌,你怎麼會蠢到想放棄這──噢,你在套我的話?」夏洛克立刻住嘴,用他那審視的目光盯著一臉賊笑的醫生,「很聰明嘛。」

「你不會以為我跟在你身邊這麼久,還沒學會一兩招吧。」約翰得意地說。老實說他自己都沒自信能騙到夏洛克,不過看他這麼簡單就上當,還真讓約翰挺有成就感的。

夏洛克擺出一副被冒犯的表情,渾身緊繃著,「很好,而我不會再讓你從我嘴裡套出什麼了,接下來咱們各憑本事,醫生。」

「如你所願。」約翰朝他挑眉。以往他常用在對付不聽話治療的傷兵身上,但現在看來,用在因被激怒而充滿幹勁的偵探身上同樣有用。

因為夏洛克朝他綻出一個「遊戲開始」的笑容,轉身走出大廳,鑽進早就等在那裡的計程車。

目送夏洛克離開讓約翰嘆了口氣。他已經開始擔心了。

真不知道這是不是某種制約,只因為夏洛克有時在外人面前會稱呼約翰「我的醫生」──頻率之高是第二名,順帶一提,第一名是「我的朋友兼同事」──就讓他真的把自己當成夏洛克的專屬醫生,於是所有屬於醫生那一部分的關心與多管閒事全都緊緊鎖在那個從來都不知道好好愛惜身體的偵探身上。

不過這也發作得太快了,夏洛克才離開不到五分鐘。而他已經開始擔心他會不會在某個小巷子裡和一群人對打,而他身後沒有約翰幫忙;或是他是不是又不吃不喝專注調查某條線索以至於連自己血糖過低臉色蒼白都不知道,而他身邊同樣沒有約翰隨身帶著、以備不時之需的巧克力;還是他又因為在調查中口無遮攔以至讓自己惹上麻煩,更糟的是身邊沒有約翰替他緩頰以避開可能會讓他難以調查下去的危險……

噢!天,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約翰暗自呻吟,揉揉自己的太陽穴。他真不知道是什麼讓他如此不安,他門又不是不曾分開行動過。

但那不像現在──一個小小的聲音在他腦海深處說──你們離得太遠,他會回倫敦,而你在這裡,這可不是一通簡訊半個小時內就能趕到的距離。

但他必須信任夏洛克,就像夏洛克每一次信任約翰一樣。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可以對他大大小小的壞習慣抱持一大堆牢騷,可是當他們分開,約翰告訴自己他會相信夏洛克能做到這一切,而他也能做到夏洛克希望他做到的一切。

他深呼吸了幾口氣,最後一次看向夏洛克離開的那條街。

當他轉開頭的時候,無意間瞥見坐在外面庭院咖啡座的那個金髮女人,她一直盯著他看,當發現約翰注意到她的時候,她又給了他一個微笑──和剛才讓約翰尷尬的一樣。

約翰這才發覺自己剛才站在門口望著計程車屁股越來越遠的樣子在別人眼裡看起來像什麼。於是他的臉又一次紅了,而且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離開民宿大廳。





登上火車的時候,夏洛克有自信自己已經把案件的真相弄清楚一半了。而剩下的那一半,只要他解開心裡的幾個小疑問,也將呼之欲出。

這個案件──唔,好吧,不像他一開始以為的那麼無聊。夏洛克想,他是出於憤怒而接下這個案子,它一開始並不具備任何夏洛克會感興趣的特質,除了它牽扯到一個威脅之外。

一個發生在約翰身上的威脅。

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那個噩夢般的游泳池邊,大量狙擊槍瞄准的雷射紅點在約翰身上混亂飛舞的時候;還是那一次他們在一棟華麗的別墅裡,看著某個白癡FBI拿著槍指著約翰頭的時候……或是其他哪次醫生擋在他面前而獨自面對槍口的時候,夏洛克就在心底對自己承諾過──沒有人、絕對沒有人可以再用槍指著約翰.華生。

全世界都該知道這個規則,所以不知道它而犯了錯的人,將會得到永世難忘的懲罰。而夏洛克會確保這個。
讓他覺得有趣的是,這個由約翰而起的案子──約翰自己大概不會知道──也因為他而變得更有趣,甚至有趣得足以讓偵探覺得要提前過聖誕節了。

一次競賽。

這會很好玩,自從中學之後他就再沒有與誰比賽過什麼了。當然,因為麥考夫去讀了大學,而這世界上大概只有他有資格接下夏洛克的挑戰。

他懷念那些腦力激盪,當然是比賽中的刺激而不是他那煩人的哥哥。上次與莫里亞提的較量可以算得上一次暢快淋漓,不過因為後來發生的事件讓他對它只有噁心的印象。

如今他又有一次機會,而對手是約翰。他已經習慣了身邊有約翰,習慣他以夥伴的身分留在自己側後方一步的距離,如果這個距離拉開了,而約翰站在自己對面,一切就更有趣了。

他當然知道自己給了約翰足夠的優勢,好醫生不會以為──噢,搞不好他就是──不會真的以為夏洛克沒有發現他在套話,而是真正不經意地說溜了嘴給他線索吧?

不過考慮到夏洛克本身的才智,還有他已經明白了的大部分真相,他覺得這種程度的讓步是需要的。競賽本身就必須讓兩個人處於對等的立足點才有計較輸贏的價值,所以讓約翰去面對他所擅長的那部分,而夏洛克同樣進行他所擅長的,但兩條路同樣都通往真相。

再也沒有比這更有意思的競賽了。

對夏洛克而言是如此,而從約翰興致高昂地回應夏洛克的提議來看,顯然醫生和他有相同的感覺。

這是個好機會,不管約翰在煩惱些什麼,這應該可以讓他打起精神來。

夏洛克總是習慣觀察別人,肢體動作、表情、面部肌肉的移動、說話的聲調等等,它們可以透露出太多個人資訊,夏洛克非常擅長接收這些訊息。在他的腦袋裡有一小區儲存這些資訊和他個人分析的小小成果。

而比起其他人,他有更多時間和機會觀察醫生,屬於約翰的訊息量龐大得他得獨立一區來儲存,這對夏洛克並未造成困擾,因為這些資訊越精細,他就越能了解約翰和他的一切需求。

而他需要這些,因為約翰是他唯一的摯友。

不是朋友。摯友,他堅持。

他一開始也以為是朋友。但後來他發現這個說法並不精確,朋友的含義太廣,而它顯然無法解釋那些夏洛克在約翰身上體會到的緊密。

幾十年來只有一個人,只有約翰如此貼近夏洛克。

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他的心智,約翰就在這裡面。

他花了一段時間才分析出自己對於這樣的關係非常珍視,而且渴望它維持下去。

正常人希望他們的朋友注意他們、關心他們,當他們因某些事情而沮喪煩惱的時候給予他們理解。

夏洛克願意為約翰做到這些,如果這意味著約翰可以永遠這麼貼近他的話。

關注約翰的一切,這對夏洛克而言並不難。他的思維宮殿裡存放著上百種關於約翰的訊息和分析,而且它一直不斷更新,確保夏洛克能掌握最新的情勢。而夏洛克永遠能正確解讀約翰的所有情緒,出自於對約翰本人的了解,他的解讀絕對是客觀無誤的。

他自然不會沒有發現醫生這在段時間裡的失常。從他盯著電腦螢幕時超越平均數的失神時間,還有他下廚的時候比平時深鎖幾釐米的眉頭,還有比正常頻率要低上許多的社交活動,夏洛克還注意到醫生這段時間的社交活動最多的一種是一個人到酒吧喝一輪,但沒有和任何人有親密接觸或是交談──後者是他實地跟蹤幾次後作出的結論──這之所以奇怪,是因為這段時間裡約翰是有女朋友的,通常他會把他所有能空下來的時間拿來陪她們,而不是一個人在酒吧喝悶酒。

所以夏洛克得出結論,顯然約翰在為某種感情問題煩惱。

這令夏洛克困擾了好一段時間,而且還有些惱怒。一個為情所苦的助手、部落格作家、探案夥伴對他而言是弊大於利的,如果約翰為此分心,他可能會影響夏洛克,也可能在需要集中精力的時候分心,這可能會導致許多不好的後果。

夏洛克始終無法理解,像愛這種使人脆弱,並只會帶來傷害與背叛的東西,怎麼能使那麼多人趨之若鶩?從他自己的實驗看來,那不就是體內的化學成分與賀爾蒙所起的作用罷了,除了讓人們原本就遲鈍的頭腦被迫得增添更多無用的資訊與變數之外,幾乎毫無意義。

就連它所帶來的性都乏味至極,如果不是為了傳宗接代這個唯一的理由,它甚至不會存在於人與人的關係之間,說到底那只是一種生物本能,是原始的自然需求,而人類早就擺脫了這一些。

他完全無法理解現在大多數人沉浸在裡頭的原因為何。更無法明白為什麼約翰要不斷地追逐著它直到讓它削弱他的力量。

但,好吧,約翰也是那些「平凡人」。即便在夏洛克看起來他一點也不平凡──這就是約翰有意思的地方了──他還是屬於他們。

所以如果夏洛克希望約翰留在他身邊,接受這一切想必是不得不妥協的部分。而且,像所有朋友們會做的那樣,夏洛克勢必得想辦法替約翰排除這個困擾緣。

同樣也為了自己──他說他不能離開他的醫生兼部落格作家,否則他就會無所適從可不是說假的,約翰已經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了──他也非得讓約翰排除感情那愚蠢的東西對他造成的影響。

不過他不能明著說。在他針對正常人相處交往的實驗數據中,他知道人們對於感情這東西一向有強烈的私人領域觀念,太過直接的刺激,不管那正不正確,很可能會加速惡化。

於是夏洛克安排了一次應該可以讓約翰放鬆的出遊,就在他和女朋友分手的當天晚上。

一切都很好,約翰看起來非常輕鬆而且開心,他就要擺脫那一切了。

不過後來又有什麼影響了他,夏洛克注意到晚上醫生上樓前,他的肢體語言流露出的疲憊和沮喪,而且起因是夏洛克──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而基於他的基礎理論,夏洛克知道他不該問。

這實在是很惱人。因為感情這檔事在他看來實在是無聊至極,因此除了必要的知識之外,大部分的訊息都被夏洛克從腦中刪除。如果他早知道自己會有用到它們的一天,他在刪除的時候就會留些索引下來,這樣未來重建它們就不會那麼難。

不管怎麼樣,他知道該是道歉的時候了。

人對他們的朋友總是會這麼做,當自己是他們心情不好的原因時,他們會道歉。這對夏洛克而言不是簡單的事,他自己從未犯錯,也沒有關於這種情況的應對標準。

上一次這事情困擾他是源於一次夜間談話,約翰對他的情感實驗有興趣,所以夏洛克談了一些。談話很有效率且精準,但他不知道原因,約翰突然沮喪且憤怒起來,用一種相當不自然的方式結束談話回房去了,如此生硬,彷彿他不能再待在夏洛克身邊。

那些強烈的肢體語言流露出的信息嚇到他,而他不知道為什麼。他想他應該要給約翰一次道歉,就像人們做的那樣,也許那樣就能安撫約翰。

但怎麼做?

承認自己對這件事一無所知讓夏洛克憤怒,可很快他就從腦中搜尋到相關線索。

在巴斯克維爾的獵犬事件──約翰在他的部落格上這樣稱呼那個事件──他泡了杯咖啡給約翰,雖然他不是那個意思,但約翰卻認為那是個道歉。

所以這是一個方法。

他花了一段時間思考妥當的時機。不是晚上,沒有人會想在晚上喝咖啡,所以他決定最好的時間應該是早晨。接著他想到約翰比起咖啡更喜歡茶,而且夏洛克也更擅長泡茶,所以他實驗了一次。

一壺茶。

他得到一次成功的數據,和一個約翰的新表情資訊。

──所以,看,這也沒有那麼難。

於是今天早上,他在一樣的時間起床,開始他的工作。

他一邊使用電腦一邊注意時間,泡了茶,在精確的時間裡把它完成,恰當的水溫、適中的沖泡時間和足夠的牛奶。

他把茶壺放在桌上,等約翰下來的時候,茶溫已恰到好處地適合飲用。完美無缺。

但約翰的反應讓他挫敗。醫生沒有像上次那樣露出笑容,他的反應和夏洛克登記下來的數據完全不一樣。

偵探失望地想著到底是哪個變數沒有掌握好,是時間嗎?還是他應該像上次一樣連同小提琴都計算進去才是正確的?

可是約翰似乎沒有昨天晚上他上樓去時的緊繃了,他和夏洛克討論案子的時候,說話的語速、聲音頻率、肌肉反應又恢復了醫生平常的樣子,而且還是打算嘗試讓夏洛克吃點東西。

約翰恢復了,卻不是因為夏洛克做了什麼。

雖然困惑,但夏洛克決定暫時先把這個問題儲存起來,在結束這個案子之後他有的是時間好好研究它。

在這之前,他會很高興案子對醫生的吸引力讓他暫時不再被那「不知道是什麼,反正愚蠢至極」的感情問題所困擾,而專注地投入與夏洛克一起追查這起神祕的入室竊盜案件中。

趁著在火車上的短短空檔,夏洛克讀了從人形牆屋借來的幾本莫里斯.盧布朗著作。

「你真的要讀這個,夏洛克?」約翰在把梅白森夫人找給他的書交給夏洛克的時候,一臉有趣的樣子盯著他,「你從來不讀懸疑小說的。」

夏洛克哼了哼,將書一把搶過來,「這些是參考資料。」

既然這位作家關於他創作的遺物是對方下手的目標,那麼了解這些東西自然是建立推理的第一步。夏洛克知道約翰不會不知道這些,尤其在他非常清楚偵探對所謂懸疑小說的看法,他更確信約翰這麼說只是為了嘲笑他,而他可不會給他任何談資。

「好吧。」約翰很乾脆地收回手,插到他的口袋裡。「好好享受,我期待你的閱讀感想,夏洛克。」醫生說。
而偵探對這顯而易見的調侃完全無視。

翻了幾頁之後,夏洛克得說他完全明白會什麼醫生會如此鍾愛這位作家了。只要你也看過約翰寫的東西就知道,他們都是用同一種調調在寫東西,誇大的劇情、充滿感性的描述和用懸疑劇的手法來處理顯而易見的事實,好吧,考慮到約翰的部落格點閱人數,也許平凡人就吃這一套。

哼,平凡人。

不過這些詭計倒是很有意思。甚至,夏洛克得說,出乎意料的有意思。

他非常快的把那四本系列小說全部讀完,只要夏洛克想,他可以非常迅速地將大量知識全部塞進腦海中,速讀不是什麼難事,只要掌握訣竅就行,夏洛克十二歲的時候就已經精通此道。

在抵達倫敦的時候,他已經更新了對這起事件的推測,並規劃出幾條通往真相的捷徑。

追逐遊戲開始,而他的第一站已經決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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