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enight

「Damian，今天我送你上學。」用早餐的時候，Bruce突然這麼說。

不只那晃著腳嚥炒蛋的男孩差一點把番茄醬從鼻子裡噴出來，Alfred也因這意外的提議罕見地頓住了他正往描金骨瓷茶杯添茶的動作。

但老管家不動聲色，繼續完成他的服務。

倒是男孩子不滿地嚷起來。「我不要，讓Pennyworth送我。」他說著繼續大口把炒蛋鏟進嘴裡，然後抹去嘴角的油漬。

「茶，小主人。」Alfred把一杯茶色透亮、加了適量砂糖與檸檬片的紅茶送到Damian手邊。

短髮男孩抓過杯子毫不品嚐便一飲而盡。

「Damian！」Bruce喊，倒不知道是因為兒子竟然違背自己，還是斥責他一點教養也沒有的吃相。

「我可一點也不想再車上聽你一路說教到學校，父親。」男孩說著跳下椅子，背對著Bruce扮了個鬼臉，一溜煙就往外跑。

「Damian！別以為我沒發現你在做什麼！」Bruce在一點也不打算回頭的兒子身後喊，但徒勞無功就是徒勞無功。

蝙蝠俠冷著一張臉，知道的人會說他那比蜂巢還精密複雜的大腦裡正計畫著幾十種矯正這情況的計畫——但深知Bruce如Alfred，老管家知道他親愛的少爺不過是為又一次失敗的父子交流感到困惑又沮喪。

「別擔心，Master Bruce，我可以送小少爺上學去。」老管家說。「我正好打算去一趟圖書館。」

「那不是這——圖書館？」Bruce對這詞瞇起雙眼，「我以為家裡的藏書已經夠多了。」Bruce的父親熱愛書籍，宅邸裡有一整個圖書室，收藏堪比國家圖書館，Alfred是知道的。

「新書總是讓人目不暇給啊，Master。」Alfred好整以暇地道。Bruce從那話語裡嗅出微妙的端倪，但太過細微令他不知從何處開始抽絲剝繭，只好暫且放棄。

「......好吧，如果你不覺得麻煩的話。」

這話倒是令老管家吃了一驚。「您真的是我的Master Bruce嗎？」

「Alfred！」Bruce惱羞成怒地吼。

老管家扯出矜持的微笑，「現在我想我確定了。」

而向來用眼神就能下的兇惡罪犯跪地求饒的黑夜騎士面對老管家溫良的微笑，連瞪視都變得無力、自顧自生悶氣。

「要我說的話，比起送Damian小少爺上學去，我更擔心您一個人在家。」

Bruce嗤笑一聲，「我？」他哼哼，「我是個成年人了，Alfred，你沒有必要擔心。」

「但我覺得有些人士年紀越大越讓人不放心，尤其是那個人還有夜遊飆車的習慣時。」Alferd說道，在那個「有些人士」發作起來之前遞上調整好甜味的紅茶，「我得先去準備出門了，Master Bruce，請確定您能自己一個人喝完這杯紅茶，並把茶杯放在托盤上。」

「Alfred！」

在黑騎士氣急敗壞的怒吼裡，老管家優雅地欠身，推著最後收拾好的碗盤離開餐廳。

Alfred推著餐車回廚房，將可以立即清洗的杯盤洗淨倒扣在碗架上晾乾，需要浸泡的餐具放在水槽裡，放滿水加入洗潔精。最後環視廚房一圈，確定午餐與晚餐的材料都已經備齊，該處理的肉品前一晚已經醃漬起來，該解凍的海鮮放在冷藏庫裡，而新鮮蔬菜也恰恰擺放在它們該在的位置上。

老人回到自己的房間，瞄了眼桌上的月曆和擺在一旁的相框，他停頓了會，才拉下自己的領帶。

脫下襯衫與外套，Alfred換上簡單的休閒服，沒了撐著他背脊、讓他站得筆挺的西裝，鏡子裡的鬢髮斑白的人看起來就像清晨會在公園裡散著步，也許手裡還拿著攜帶式棋盤，在長椅附近閒逛著找棋友的溫和老人。

當Damian拎著他的背包一臉嚴肅地走出大門，而Alfred正將轎車在大門口停妥時，Bruce才慢吞吞地晃出大門，等著他的兒子向他道別。

「如果你想的話，Alfred，你可以別那麼快回來，去逛逛你想逛的地方吧。」Bruce猶豫再三還是說了。

Alfred為此挑起眉毛。「但恕我請問，您打算怎麼解決您的午餐？」

「這世界上有種東西叫做外賣，Alfred。」Bruce不耐煩地說。今天他的耐性倒是出奇的少。Alfred知道這狀況只會代表幾種情況，其一就是這億萬富翁正在忐忑，因為他正在做他不甚熟悉的事情。

老管家輕輕地微笑起來，「好吧。」他接受了親愛少爺的好意，但也沒忘記加上一句應該要有的調侃，「我相信那間S標誌的快餐店不會讓您餓著的。」

Bruce嗆了口氣，大張的嘴說不出話來。

而Damian偏偏選再這時候不懷好意地抱了他父親一下，「再見，Bruce。」

接著蹦蹦跳跳地鑽進了Alfred替他打開的車門裡，留下那高譚的調情高手、花花公子——不管是什麼——瞠目結舌之後磨著牙瞪著拿他尋開心的一老一小，一句道別說得極有蝙蝠俠風範。










Alfred在紅燈停車時透過後視鏡看著他的小少爺正一臉如臨大敵地翻看他的科學作業講稿，嘴裡唸唸有詞複習每一句報告的內容，正如Alfred過去一週內每次路經書房的時候看見的狀況一樣。

「我確定您這次肯定會拿個A的，Damian少爺。」

燈號轉綠，Alfred踩下油門，賓士轎車繼續往前。

「我可不這麼肯定，Pennyworth。」Damian的小圓臉蛋一臉陰沉。「上次的化學實驗作業我就只拿了個該死的C，他們認為我關於十種生物鹼的論述完全不可信。而我肯定那些東西的作用分毫不差，我親身試驗過，我知道。」

Damian依然在碎唸那些他嘗試過的效用以及生物鹼毒性對人體的影響、肌肉鬆弛的程度等等，Alfred默默聽著，表情介於放任與憐憫之間。這孩子現在能如此不以為意地談論那些過去，好像它們不過是他實驗作業裡一個小小步驟，但這恰代表了那些過去的存在，它不可抹滅。

Alfred對一個年幼的孩子就必須經歷這一切感到痛心，任何孩子都不應該經歷這些，而他有時又不禁想或許Wayne這個姓氏的血脈已經被詛咒，它在Bruce少爺與Damian少爺身上顯現出它的威力。

「......他們愚昧得不能接受這世界上還有他們不了解得事情。」Damian義憤填膺的演講以這句話做結。Alfred至少還趕得上這一句。

他說：「世俗標準總是能蒙昧人心，Damian少爺，我相信您不會拘泥於此。」

「當然！」Damian抬起頭的方式像是這個念頭嚇到他了，「我才不會。」

「那麼試著別拘泥分數，我的小少爺，而既然Master Bruce在您完成這份作業的時候提供了不少協助，我相信他也不會因為一張紙上的幾個字母就取消下週的遊樂場計畫。」說著，Alfred已經嫻熟地將轎車在學校大門前停妥。

他為男孩打開他那邊的車門，Damian跳下車子，給了Alfred一個擁抱，「謝了，Mr.Pennyworth。」

老管家意外小少爺這突如其來得舉動，但他還是很快用適當得力道回以擁抱。「您永遠是最好的，我的小少爺。」

「是你才會這麼說。」Damian似乎有些靦腆，「希望父親也會這麼覺得就好。」

「我相信Master也會這麼認為。」Alfred信誓旦旦。Damian露出一個羞怯的微笑。

「I love you，Alfred。」男孩說。接著頭也不回地衝向學校大門。

老管家看著他今日特別坦率的年幼男孩進了學校，正轉頭想要關上車門，卻發現車椅座上留下了一個小包裹。

那挺有Bat Stye的，Alfred想，純黑色的包裹與深綠色的緞帶，還有一張小紙片被繫在上面充當卡片。Alfred不需要詢問，他也知道那不是Damian不小心落下的東西。

那小包裹不大，正好符合Alfred的掌心。老人坐進駕駛座後才開始拆它，他先打開那張紙條。




「Dear Pennyworth，我只想告訴你我有多喜歡這一天，因為它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來，而我無法想像沒有你的蝙蝠洞或是Bruce會是怎麼樣的，也許那就像是我母親還有那些地道......你知道我愛你，所以我想再說一次也不會有什麼影響。我愛你，還有生日快樂。

Damian」




老管家看著那封信眼眶溼潤了，即便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曾經告訴過Damian少爺他的生日是今天，不過這心情不該讓猜疑來破壞。

他接著打開那個包裹，一個金色的小相框掉到了他手上，不過很快Alfred就發現那裡面裝的不是什麼照片，而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畫像，他知道Damian在藝術素描上的天分，因此可以大膽猜測這是出於他小少爺的手筆，畫裡的人有Damian自己、Master Bruce，當然，還有Alferd。

他們站在一起，臉上都有著他們平常不會展露的那種笑容，就像——這世界得到了和平，而在他們肩並著肩的空間裡，只有安詳。

Alferd欣賞了那小小精緻的藝術品一會，然後鄭重地把它收進自己的外套口袋裡，才發動車子準備開始他今日的行程。










他帶著他的書——確切來說是從圖書館裡借來的——準備把它們還回它們該在的地方。

當Alfred走過玻璃自動門進到這個沈浸著書與塵埃的空間裡，他不由自主地放輕腳步——雖然他的腳步聲一直都極輕盈——不打擾這裡沈睡的所有故事，來到櫃台前。

「早安。」他對戴著眼鏡、挽著高髻的館員小姐打招呼。

那年輕女孩從眼鏡後對他微笑，眼角勾出一個彎彎的可愛弧度，「早安，Pennyworth先生。」

Alferd但笑不語，他遞上他借的三本書。

圖書館員小姐接過，「有預約者。」她在刷過條碼的時候盯著螢幕研究，「Jason Hood先生，所以你們又在玩圖書館尋寶遊戲了嗎？」她眨著眼說。

「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有趣的呢。」Alferd說：「妳可以告訴我他的預約日期嗎？」

年輕女孩點點頭，拿來便條紙抄下日期。她看著老人在一旁把那三條日期依序排列，然後計算著什麼，最後寫下三條藏書碼。

「我看你跟他玩這個遊戲這麼久了，還是搞不懂這到底是什麼密碼。」女館員說。

「只是一個老人和一個孩子的遊戲。」Alferd說。把筆還給她。

「小祕密，蛤？」女孩打趣道。







Alferd依著號碼在書櫃間尋找著，他一排排書櫃瀏覽過去，指尖擦過每一本或候或薄的書脊，仔細辨別上頭的號碼。

這遊戲從Jason依然穿著羅賓的制服在蝙蝠洞裡來去的那些日子，就一直都是那孩子和Alferd的小遊戲。Jason有段時間很為他的文學作業頭痛——他聲稱閱讀文字總讓他頭暈腦漲，但這可不是他可以功課不好的理由，Bruce對這方面的事情要求嚴格。

在一次他帶著成績慘得可憐的文學作業成績單回家之後，Bruce下了通牒要是他不在下學期的成績單上拿個至少B的成績，那麼羅賓就得有好一段時間不能出動。

Jason為此求助Alfred。而Alfred給他設計了個小遊戲，在藏書室裡的尋寶，Jason必須讀完這一本書ㄝ才能從Alfred藏的線索裡找到下一本。而他們這個小遊戲在經過三到四次的勝利之後，Jason就會發現他床頭櫃上出現一小瓶焦糖巧克力碎片餅乾獎勵。

那之後，Jason再也沒有因為文學作業而感到頭疼過了。

而更之後，再也沒有什麼能讓那孩子頭疼了，因為他什麼也感覺不到。

這遊戲的重新開始——而且地點換到了高譚市立圖書館，是在大約三年前的事情。

那是一本經典的科幻小說，講一個智者便成了愚人，但仍試圖拯救整個世界的故事（註，艾西莫夫．星空暗流）。Alfred習慣將書留待稅錢財看，這麼一來當他閱讀得累了而沈沈睡去之後，夢裡便是那些光怪陸離得幻想與冒險。

但那天晚上他回到房間，翻開書籤標示的位置，打算繼續閱讀愚可的逃亡行動與第一場暗殺的後續，卻發現他的書籤上多了一行字母與數字，那是圖書館的索引號碼。

一直以來只有一個人知道Alfred睡前閱讀的習慣，那是老管家保留的微不足道的小祕密。所以留下這串號碼的神祕客身分呼之欲出，就藏在書裡。

那之後，他們的圖書館尋寶遊戲就開始了。只不過這次出題人不再是老人，而是更年輕的藏寶者。

三年來他不知道Bruce是否知道他們之間的小祕密，或許Batman已經洞悉了這一切，也或許不。不過故事與祕密就該藏在書裡，如果它終將被說出來，那也是之後的事情。

至少在圖書館裡的尋寶遊戲始終屬於那個小小男孩，以及會在他床頭邊放一罐小餅乾的老人家。

Alfred順著線索找到了兩本書，第三本他在書架上尋找許久，最後才發現那流浪的書籍不知道被哪個頑皮孩子給放到了不屬於它的架子，就再它該在位置的隔兩層櫃子上。

老人抽起它，看了看書名——戰爭與和平。

他帶著它回到櫃台，連同前面兩本書一起交給櫃台小姐，但在刷過條碼的時候那年輕女孩皺起眉頭。「這不是館藏的書，Pennyworth先生。」

「不是嗎？」Alfred吃了一驚。

女孩再試了一次，系統依然跳出錯誤訊息，顯示無此編碼，她翻了翻版權頁，「這不是我們館藏的版本，如果我們有這麼一本出版初刷的版本，那它也不會放在大眾借閱的架子上而該被收藏起來，而我們館藏裡所有的戰爭與和平都被借走了，我看看......嗯。」女孩意有所指地微笑，「被Jason Hood先生借走了。」

「是嗎？」Alfred很難忽視女館員的微笑，他顯得有些尷尬。

在女館員將書遞回給他的時候她說：「書的扉頁有留言，Pennyworth先生。」

Alfred接過，依言翻開書的扉頁。那裡只有三個字母。

——Happy Birthday Alfred。

女館員微笑依舊，倒是老人臉上浮上淡淡紅暈。

「貼心的孫子，不是嗎？」她說：「生日快樂，Pennyworth先生。」

「謝謝妳。」Alfred說，帶著那本現在的確屬於他的書離開了圖書館。

好吧，難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生日了嗎？

倒不是說他不為這些驚喜開心，只是他依舊納悶，他不記得告訴任何人他的生日，至少這些年輕人不該知道。

也許Master Bruce從Thomas老爺那裡聽過一些，但——這不是他的風格，Alfred想，而之前的每一年他們也從來沒有過類似的經歷。

走出圖書館，來到停車的地方，Alfred開始覺得接下來再出現什麼驚喜他都不會大驚小怪了——他看到Dick。

第一個Wayne家的小少爺，第一個羅賓，第一個離開的孩子。

那已經長成男人的黑髮孩子正穿著貼身皮褲、短袖T恤外罩著一件閃閃發亮的機車夾克，要Alfred說那絕對是不符合他審美觀打扮的張揚，不過那或許只是因為在他心裡這些男孩不管長多大，都是那個他會在睡前送上一杯牛奶安撫著入睡的孩子。

「嘿，Alfred。」Dick對老管家揮手打招呼，而這過程中他的腰臀始終沒有離開過他靠著的車子，擺出一個大方展現他美好身材的弧度，讓偶然路過的幾位女士看得目不轉睛且吃吃傻笑。

「Richard少爺。在這裡見到你真是驚喜。」

在Alfred走近的時候Dick吃吃校起來，「你看起來可一點吃驚的樣子都沒有，Alfred，我猜今天大概被嚇到很多次了吧？」

老管家挑起一邊花白的眉毛。「我相信您應該是得上班的？」

「休假，Alfred。」Dick從老人手裡接過鑰匙，打開車門，但不是駕駛座，而是副駕駛座。

「我想也許我不該問您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Alfred說。

Dick回他一個笑容，在老管家鑽進車子裡後，他自己也鑽進駕駛座上坐好，繫上安全帶。「有什麼地方你想去嗎，Alfred？」

「如果不麻煩的話，小主人，我想去一趟高譚大橋，不過那之前也許先繞一下花店。」Alfred說。

雖然對這要求感到有些莫名，Dick還是點頭，「沒問題。」







他們在花店門口停了一下，Dick看著老人走進去，對每一些插在水瓶裡的花都給予一點注目。

但最後他挑了一束由白玫瑰與白色雛菊組成的花束，他指定的時候那麼專注，像他早就已經決定好了。

Alfred帶著花束回到車上候，Dick什麼也沒有說，驅車帶他前往高譚大橋。

下午三點時分，這是個街道上冷冷清清，車流稀少的時刻。Dick把車子靠路邊停，看著Alfred站在橋邊，老人手裡拿著那束潔白的花朵對著大河奔流盡頭的海灣出神。

Dick突然覺得自己窺見了什麼，關於Alfred Pennyworth這個人的神祕——Alfred當然不是永遠都是這副白髮老人的形象，他也年輕過，有屬於他自己的狂妄與祕密。

不過即便是現在，Alfred的神祕也夠多了。

他看著老人在祈禱過後把拆開包裝紙的花束一揚手丟進河裡。

花瓣在漆黑河水裡被絞碎成波紋上的泡沫，隨著大河奔騰逐漸遠離。

老人輕嘆口氣，回頭對等待的男人說：「我想我們可以回家了，Richard小少爺。」

「Alfred，我可不小了。」Dick提醒他。但老人只是伸手在青年臂上拍了拍。







當Alfred和Dick一起回到家裡，他意外——喔，不Alfred現在已經不會為任何事感到意外了——總之他發現Tim回到了宅邸，而且似乎正和Bruce一起打算再廚房裡進行什麼新型化學武器的研發。

「恕我直言，Master Bruce，Timothy小少爺，廚房的專用設備恐怕沒有蝙蝠洞來得齊全，您兩位何不到下面去繼續研究然後看在上帝份上，放過我的鐵鑄燉鍋？」Alfred看著兩位被麵粉弄得灰頭土臉，正打算把打蛋器放進已經凝結成團且混合不勻的麵團裡的少爺，忍不住好心出聲提醒。

「呃，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早回來，Alfred，我不是放了你一天假嗎？」Bruce這輩子難得出現幾次侷促，不過現在他就是那模樣，一臉打算粉飾太平的尷尬表情、雙手絞著褲管像是不知道要將它往哪裡擺。這讓Alfred想起那個還不到他腰際高的小小Bruce少爺。

於是他走進廚房，把兩位少爺一起給請了出去。「現在。」他說：「我想我得優先確保今天的晚餐如期開飯，尤其現在家裡多了兩位少爺，請原諒我必須多花點時間準備，Master Bruce，我建議您和Timothy小少爺可以趁這段時間先把自己打理乾淨，浴室的使用方法應該難不倒您才是。」

於是那一大一小兩個男孩就這麼被強制遣離廚房，Alfred孩能聽見外頭Dick挑釁Tim的笑聲與那年輕的孩子忿忿不平的叫嚷，Alfred微笑聽著那些吵鬧的聲音，轉頭面對一室狼藉挽起袖子。







Wayne宅邸今晚的晚餐在一片熱鬧的氣氛下結束，家裡很少這麼熱鬧了，就算這幾年風風雨雨，在這個家裡記載著太多悲痛、角落陰影滋生，而偶爾也會有歡笑驅散這一切，不過一陣一陣，如潮汐來來去去。

這般家人齊聚一室的感覺實在令人懷念，與幾十年前Bruce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孩子時氣氛不同，那時家裡也不過小少爺一個孩子，要打鬧也鬧不太起來，縱使Thomas老爺的個性也像個大孩子。

但像這樣，這群年輕人—－而且個個都是超級英雄——以一種要掀翻屋頂的氣勢吵鬧著，餐桌上少不了他們的唇槍舌劍、爭搶食物，當他們一個個在這洞房子裡受訓的時候他們還懂安分守己，但當三個大孩子聚在一起，恐怕就連Batman也難以壓制這番混亂，因此Bruce非常有先見之明第自顧自用餐，而不去管Dick到底怎麼質詢Tim和他那團隊裡的S搭檔到底發展到什麼關係，以及Damian如何不遺餘力的嘲笑Dick的智商問題簡直有辱地球生命等等。

最後他們的爭吵由於晚餐的結束而移到客廳前的電視機，他們在餐桌上未竟的決鬥將由格鬥遊戲裡的勝負來延續，而且口徑一致要求Bruce當裁判。

有鑑於今晚Batman休假，Bruce顯然沒有理由拒絕。

Alfred為幾位少爺端出了熱騰騰的棉花糖巧克力，換來了短短幾分鐘的安寧，而他利用這時間回到廚房清理剩下的鍋碗瓢盆。

當他將所有餐具洗好擦乾並收到了它們該在的位置時，廚房們外多了個高大的身影。

「我以為您應該正和小少爺們一起享受電玩之夜，Master Bruce。」Alfred說。

「他們不會發現我不在的，Alfred。」Bruce說著隨手拉來一張高腳椅，在備餐檯另一側坐下。「他們正忙著做生死決鬥呢。」

「好吧，看來不管偏袒哪一邊都會讓您難為。」

Bruce翻了個白眼。

他們沈默了一會，Bruce看著Alfred拭淨他們方才使用過的酒杯，一個個歸到酒架上。

「順道說一句，謝謝您的威士忌，那是很好的年份。」

Bruce咕噥著一些別客氣之類的話，但聲音實在小得過分，又含糊不清。

Alfred不以為意地笑笑，將高腳杯收好後，他沒有關上櫥櫃門，反而拿了兩個威士忌杯下來，變魔術似的將那瓶深琥珀的布納哈本放在桌上。「我想您應該不會介意與我一起小酌一杯。」

Bruce笑開了，「你知道我不可能拒絕你，Alfred。」

老管家拆開封口、拔出軟木塞，金醇酒液帶著濃郁穀物香氣混雜著細緻的煙燻味在它被注入寬口杯裡時散開，Alfred深吸口氣，品味這每一層都繁複的香氣。

他倒了兩杯，一杯推給了Bruce。

他們舉杯對碰，一口威士忌入喉，暖意隨著芳馥果香在喉嚨裡流動，接著屬於威士忌的醇厚與麥芽香甜在舌尖上瀰漫。他們久久不語，沈浸在美酒的微醺裡。

「——我希望你今天過得愉快，Alfred。」Bruce放下酒杯後低聲說。他落在眼前得瀏海讓那張俊美得面容變得有些孩子氣，Alfred看著他像看著那個他從繦褓照顧到大得孩子，看著他從牙牙學語一直到如今一肩扛起家庭、城市、星球與一切的男孩。

他常想，這一切雖然不一定值得，但也許這麼就足夠了。

「非常開心，Master Bruce。」他說：「今天再完美不過了。」

Bruce在酒杯後頭笑著，他試圖藉喝酒掩飾它，但Alfred從不會放過他永遠的小少爺每一個表情。

「但我有個疑問，Master Bruce。」老管家禮貌地問：「我確定我從沒告訴過任何一位小少爺關於我生日的日期，我確定應該也不是您說的吧。」

而說到這個，Bruce倒是像個小惡魔那樣扯開嘴角，露出他尖尖的虎牙，「喔，不是吧，Alfred。你不知道？」

「我應該知道什麼嗎？」

「關於Wayne家的尋寶傳統。」Bruce吃吃笑著宣佈，「父親當初是這麼說的：如果你想證明自己已經是個獨當一面的大男孩，Bruce，你就得靠自己的力量，不准問人，也不准要求其他人幫忙，去查出Alfred的生日日期——而你知道，我成功了。」

Alfred的確想起了那一天，Bruce小少爺六歲的某一天，他突然像一隻小虎頭狗一樣用力撲進Thomas老爺懷裡，大嚷大叫著他發現了什麼、他查到了什麼，而後這對父子倆竊竊私語了一陣，老爺就宣佈Bruce少爺現在是個成年人了，他可以獨自一人出去探險——當然，這宣示被夫人在下一分鐘就給否決。

「啊——」Alfred恍然大悟。

「所以。」Bruce往後靠著椅背，雙手十指悠哉交叉，「而這傳統題目當然也是羅賓訓練的最後一項實習。」

Alfred沒想到這答案，他以為今天再也不會有什麼事情讓他驚奇了，但他錯了。「好吧，現在我清楚了。」

「Alfred。」Bruce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緊張，「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永遠是這個家庭裡的一環，最重要的那一環。」

老人溫柔地看著他的小少爺，伸出一隻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黑髮。這動作當然有些踰矩，但此時，在此刻，Bruce閉上眼享受這個撫摸，聽到老人對他說：「我知道，親愛的Bruce少爺。」

「對了，另外說一聲。」突然Alfred輕快起來的語調讓Bruce睜開眼，「您可以告訴那位替班的紅斗蓬先生在結束這一輪巡邏的時候來用點宵夜，我多做了鮪魚洋蔥派在烤箱裡，當然，歡迎他攜眷前來，Tim小少爺今晚的空閒我想也不是憑空得來的。」

Bruce嗆了一大口氣，猛地咳嗽起來。「Alfred！」他喊。

老管家依舊微笑，無視Bruce的氣極敗壞。「那麼，恕我失禮，Master Bruce，我想回房休息了，也許讀些書。麻煩您招呼客人了。」

而Bruce只能無力又忿忿地瞪著老管家往外走的身影。

「晚安。」離開前，Alfred最後說。

晚安，這美好的一切，願明日朝陽升起時世界依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