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enight

 工作人員叫出了他們的編碼和名字。

蓋文和艾瑞克從位置上站起來，走到台前，遞出他們的准考證。那位樹精睜著他幾乎有手掌大的綠色眼睛上上下下掃了他們幾遍，就像某種X光機似的，令人感到侷促不堪。

「搭擋？」樹精問。

他們已經做過身體測驗和基礎體能的審查，接下來的實戰測試，搭擋得一起接受評估。

「是的。」蓋文說。

樹精點點頭，把准考證刷過磁卡機，遞還給他們。「四號面談室，埃爾佛里克先生是你們的主考官。」

他們點頭道謝，往走廊轉角走去。

那裡有一整排標示著號碼的面談房間。兩名精靈正從其中一個房間走出來，表情看起來有點興奮，在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謹慎地點頭招呼。

艾瑞克突然覺得自己緊張起來，露出的笑容有點僵硬。

蓋文對著門上的號碼一路走過去，終於找到四號房。

「就是這裡了。」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有些低啞。

艾瑞克朝搭擋緊張地一笑，伸手敲了敲門。

「請進。」裡面傳來高亢又愉快的聲音。

兩人推門走進房間。室內空間不大，但挺舒適，橢圓形的玻璃桌旁擺著三張單人沙發，而其中一張上坐著一個灰髮的男人。

男人有一張好脾氣的方臉，臉上的皺紋和灰白的頭髮讓他看起來年紀頗大，不過那雙細緻地彎成月牙型的眼睛卻透著年輕的光彩。

「午安，先生們。」對方愉快地朝他們揮手，「請坐，別客氣也別拘束，自然點就好。」

顯然，這男人就是主考官。「謝謝您，埃爾佛里克先生。」

兩人在他面前落坐，注意到短短的頭髮下那雙屬於妖精的尖耳，男人的身高雖然矮了些，但還是正常人類的高度，皮膚也不像妖精一樣是藍灰或是金灰色的。

「艾爾，謝謝。」埃爾佛里克微笑地糾正他們，「我的名字就算翻譯成人類語也有點拗口，我喜歡輕鬆一點，你們呢？」

「當然，艾爾。」這個主考官看起來脾氣不錯。艾瑞克和蓋文交換了一個眼神，從正坐的姿勢改蹺起一邊腿，換了個舒服的坐姿。而主考官看起來並不介意，他甚至露出了鼓勵的微笑，於是蓋文也放鬆自己靠在椅背上。

「先自我介紹一下，埃爾佛里克——就是我，你們已經知道了。」他笑道：「我是薩滿，妖精混血，人力資源考核室室長，然後，也是你們的主考官。」說完，他俏皮地對兩人眨眨眼。

蓋文與艾瑞克報以緊張的一笑。

「噢，別擔心。」埃爾佛里克誇張地揮著手，「一切都很簡單，我們會先聊聊，我確認一下你們的申請資料還有經歷，然後安排你們做必需的測驗項目——現在讓我看看你們的檔案……」

老薩滿說著，翻開他拿在手上的資料夾，一頁一頁掃視。

「啊哈，你們有個挺有力的推薦人。」他的眼睛在一行敘述上停下來，然後抬頭看著兩人，「布蘭琪探員替你們寫了推薦信，這可是個大人物。」

「呃，是的，她是我們的上司。」

「嗯。」埃爾佛里克沒說什麼，只是繼續看著那封推薦信。

「說真的……」他慢吞吞地說道：「從這上面真看不出來她對你們的能力評價是優秀還是無能……」

噢，上帝。艾瑞克在心底呻吟，他早就說讓布蘭琪來寫推薦信根本就是錯誤的決定——只要看過她寫的記者會發言稿就知道了。但貝斯特堅持，而且不肯幫她代寫——她才是你們的BOSS，男孩們——貓是這麼說的。

但幸運的是，埃爾佛里克決定無視那封信的實質內容，「我不評斷戰鬥探員的作文能力，不過光就她願意替你們寫信這點就代表了很不錯的評價——當然，你們不可能脅迫她的，對吧。」

艾瑞克和蓋文光是想到「脅迫」那個女豹人就打了個冷顫。

顯然，埃爾佛里克也意識到這笑話有多不好笑，「只是開玩笑的啦。」他虛弱地加上這一句，繼續看資料。

他又提出了幾個問題，多半是很簡單的心理評估，但埃爾佛里克在他們回答的時候看也沒看他們一眼。

艾瑞克忍不住在回答的時候放慢速度，他懷疑這傢伙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如果他不認為這些回答有必要重視，那又為什麼要問他們？

這時埃爾佛里克突然抬頭看他，艾瑞克停下回答，主考官沉默的三秒鐘讓他覺得萬分煎熬。

但埃爾佛里克只是露出牙齒對他笑得親切。「不必在意我是不是有在聽，孩子，有時候我覺得聲音和肢體反應能透漏的訊息比確切的語言要多。」老薩滿給了他個調戲的眼色，「我保證你有我全部的注意力。」

艾瑞克窘得滿臉通紅。他甚至聽到蓋文在旁邊偷笑——他瞪了搭擋一眼表示對他臨陣背叛的譴責。

埃爾佛里克感興趣地看著他們兩人的互動，突然問：「你們兩個搭擋多久了？」

他們都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問這個，「五年了。」蓋文說。

但准考官搖搖頭，「不，我是指你們兩個成為——」他的手來來回回在他們兩人中間比著，「這種摯友關係多久了？」

「噢。」兩人更困惑了，老實說他們覺得這和測驗無關，但也許是想搞清楚探員之間的關係……艾瑞克據實以答。

「老實說，我們從小就認識了，鄰居，讀同一所國中、高中，大學還住同宿舍——」

「所以幾乎是從出生開始就搭擋了？」

「差不多吧。」

「好吧，聽起來不錯。」埃爾佛里克評論了一句，讓兩人困惑不已。

「所以你在前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發現自己似乎有些自然魔法的能力，而你在那之前從來不知道。」主考官又問：「是這樣嗎？沃瑞探員？」

「是的。」

埃爾佛里克又低下頭看資料。

「那有什麼問題嗎？」艾瑞克追問。

「事實上沒有太大的問題。」說完，埃爾佛里克才把視線從他手中的資料轉到蓋文身上。「你的體檢測驗裡特別安排了自然魔法的測試，可是他們沒有測出什麼來，我們的專家猜測你的狀況可能是近身接觸才會觸發能力，或者是只針對特定魔法才會有效——這解釋了你為什麼之前從沒有發現。」

「明白了。」蓋文點點頭，隨即又問：「所以暫時還辦法解釋這是怎麼來的？這會造成影響嗎？」

「啊，不會。」老薩滿笑道：「你的安全評估等級是A，危險等級是F，所以總局不會強迫你做任何測試來找出它的源頭，不過如果你自己想要知道更詳細的內情，可以申請更高級的審查——一、兩年後大概就能找出原因了。」

「一、兩年？」兩人抽口氣，覺得這是個大玩笑。

埃爾佛里克只是看他們一眼，「你如果見識過我們的學者在會議上的辯論，就會知道這還是保守的估計，更別說魔法本來就還有很多領域尚未研究透徹。」

蓋文驚訝地點點頭，還拿不定主意自己是不是真要花上一、兩年來搞清楚自己身上到底被上帝加了什麼東西。

「但我們可以幫你找出實戰用途，孩子。」他又補充，「這很快，今天就可以做。」

蓋文鬆了口氣，「好的。」

埃爾佛里克又露出他的招牌笑容，「很好，我會為你安排這個測驗還有引導你的技術員，你申請的是外勤探員，如果能活用這項能力，對你是很大的幫助。」

「謝謝你，先生。」

老薩滿接著轉向艾瑞克，「那麼你呢，孩子？你申請的是技術探員？」

「是。」艾瑞克微笑，但有些生硬，「我沒有魔法能力。」他比比資料，相信主考官已經知道了。

「當然，資料上寫的很清楚。」埃爾佛里克說：「但我也注意到你們兩個都是非魔法相關者的警校畢業，當過好幾年警察，而你的槍法成績不錯。」

「噢，呃……是啊。」艾瑞克點點頭，被別人稱讚可不在他的專業範圍裡，這讓他感到不太自在。

「我建議你可以認真考慮一下申請外勤。」埃爾佛里克誠懇地說：「沒有魔法能力不是最重要的評斷依據，你可以藉由武器彌補，近年來這部分的技術大有進步，我們也開發了無魔法能力的人也能使用的槍枝——不過這還得看你自己的意願，我不能否認沒有魔法能力的探員在出外勤上的危險性比有能力的探員要高……所以，你的決定是？」

這沒什麼好考慮的。「當然，我很樂意。」艾瑞克說。

埃爾佛里克露出愉悅的笑容，「很好，太好了！我看看……我會幫你安排幾個測驗，我想射擊測驗你絕對沒問題——」他突然停下來，謹慎地看著艾瑞克，「但心理評估也是必須的，你清楚吧。」

艾瑞克花了幾秒來弄懂埃爾佛里克特意這麼問他的原因。他繃緊了嘴角，重重點頭。「當然。」

「太好了！很高興我們達成共識。」埃爾佛里克高興地說，在攤在膝蓋上的資料上草草寫下什麼，然後闔上資料夾交給他們，「你們現在可以去準備接下來的測驗，把評估單交給馬佛克——就是外面的那個樹人。」

「非常謝謝您，埃爾佛里克先生。」蓋文站起來，和主考官握手。

「謝謝。」艾瑞克也說。

「別拘禮，孩子們。」老薩滿對他們眨眨眼，「祝順利。」

兩人再次報以微笑，推門離開。走出房間的時候，艾瑞克感覺蓋文在他肩膀上輕拍兩下，那溫暖的重量讓他的胃裡升起一股輕飄飄的暖意。

他們上繳評估單後，很快就得到了一連串得進行測驗的考場，兩人得先一起接受搭擋適性的測試，然後再分開進行幾項測驗。

艾瑞克問過了負責這項目的主考官——很幸運的，那是位年輕貌美的金髮女性，但在她咯咯笑著露出了藍色分岔的舌頭後，艾瑞克就小心地把她塞過來的電話號碼紙條遺落在自己的口袋深處——並非所有一起報考的搭擋都可以得到這份待遇，不過他們的主考官在評估單上似乎特別註明了他與蓋文的關係，建議他們可以直接搭配。

他真該為這一點好好謝謝那個看起來像個樂天老人家的主考官。

艾瑞克的個人測驗不難，徒手搏擊的項目他和主考官纏鬥了十分鐘，雖然最後還是被撂倒，不過那位狼人倒給了他不錯的評價。

射擊測驗則是他的拿手好戲，立靶測試和活動靶測試他都拿到滿環的高分，自由射擊項目也沒有失誤，雖然錯過了三個目標，但主考官告訴他他是近十年來的最高分紀錄保持者。

真正困擾艾瑞克的是心理評估項目。在選了好幾張圖卡、回答一堆諸如「你看到一棟小屋……」之類的測驗問題後，他不可避免地被總局的心理評測師問到關於艾梅麗莎的問題。

艾瑞克不是沒想過避重就輕，但在經過埃爾佛里克之後，他懷疑這麼做有任何用處——但他還是對於自己得談論這個問題而感到不自在。

「那是我們高中的時候，兩名巫師帶著一個巨魔闖進學校裡……」艾瑞克談起這件事的時候，忍不住去回想起那天的記憶，那冰冷黏稠的、可怕的感覺好像哽在他的喉嚨裡，讓他說出來的話也變得黏糊糊。

「事情發生得太快，我和艾梅麗莎不同班，但我的教室就在她的對面，我看見那怪物發狂衝進教室，那兩個巫師根本控制不住牠……有好幾個孩子都受傷了，其中一個被丟出窗外，而我妹妹……艾梅麗莎的腿被折斷了，從此之後半身不遂。」

艾瑞克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他甚至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以及該怎麼說下去。

「你就在那裡，對吧？」年長削瘦的主考官溫和地提醒他。在艾瑞克走進這間房間的時候，老人自我介紹他是位精靈魔法師，他也的確有尖尖的耳朵和就算老了依舊有魅力的面貌——但艾瑞克本以為精靈不會老。

他的主考官則告訴他那是因為人類從沒活到親眼看著精靈老去的歲數。

艾瑞克抽了口氣，「是，我在那裡……我衝過去，我本來以為我可以救艾梅麗莎……」

「但你停下來了。」

「……是。」艾瑞克有陣子簡直無法承認這件事，他把自己當成懦夫，即便是現在，要承認也是很難的一件事。「我害怕了，那時候……」

「現在也是嗎？」主考官問。

艾瑞克抬頭瞪著對方，一陣子之後他才低下頭去瞪著自己的手指，「是。現在也是。」

主考官聽完，在他的資料板上刷刷地寫了什麼。艾瑞克聽著他筆尖磨擦紙張的聲音，突然覺得有些煩。

他提高了點音量說：「那之後我厭惡魔法。」

他的發言成功引起了主考官的注意，那個黑髮老人停下書寫，將視線移向他，但眼神裡沒有除了平靜之外的其他東西。

再開口的時候，艾瑞克壓低了聲音像是在對自己說。「我恨它傷害艾梅麗莎，也恨它讓我覺得我自己像個懦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此時此刻傾吐這一切，但說出來的確讓他感覺好一點，於是他繼續說。

「我應該保護她的，但我沒有。我讓她被一種我完全不知道，而且無法抗衡的東西傷害了，而我只是看著，什麼也沒辦法做。我辜負了她，也辜負了我雙親的期望，他們過世之後艾梅麗莎就只有我了，但我還是辜負了她。」

「那就是你之後決定考警校的原因，對吧。」主考官說。

「是。」

「但那並沒有幫助，對吧？」

「……是。」

「你和你妹妹談過這次考試嗎？」

「談過。」艾瑞克補充，「我們吵了一架，那次事件影響的不只有我，她受的傷害比我大得多，不只是她的腿。」

主考官點點頭。

艾瑞克用手抹過臉，他意識到自己講述這些的方式有些過度悲觀了，他不知道這樣能不能合格……但，天殺的，他沒辦法在談論這些的時候還若無其事地想著自己的分數。

「但她今早傳了簡訊給我，希望能就這件事情再談談，我想我們會沒事的。」他像是補救般說。

主考官再次點頭，又在紙上寫了些東西。

「我相信你的搭擋在這裡扮演著關鍵角色。」

艾瑞克一怔，回答的時候有些遲疑，「蓋文有段時間一直擔任我們之間的橋樑，我很慶幸當時有他在。」

「但他當時也有他自己的問題。」

艾瑞克皺眉，不明白蓋文的事情和這一切有何關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問題，我不覺得我有必要在這裡談論這些。」

「是不必要，羅瑞爾先生。但你們兩個的確有很深的羈絆。」

主考官話中的暗示意味讓艾瑞克略顯不自在，那種像是被人剖開審視的感覺令他不悅。

「我不知道你想要我討論蓋文．沃瑞是為什麼，但我覺得這一切和今天的測驗無關。」他尖銳地說。

不過主考官並未因艾瑞克的無禮態度而發怒，精靈的眼神平靜得和他完全是對比。艾瑞克不由恨恨地想：該不會年紀大了就對什麼都反應遲鈍吧。

「你可以不必討論他，羅瑞爾先生，不是現在，但遲早得這麼做。」主考官說。「你不能否認你們倆之間的關係是很緊密的，而且怪異的緊密。」

他毫不收斂的暗示讓艾瑞克皺緊眉頭。

「你到底想暗示什麼？先生？」

「事實上我沒有在暗示，羅瑞爾先生，我只是說出我觀察到的，而且我認為你知道的應該會比你認識的還要多。」

這番話可沒有解答艾瑞克的疑惑，反而令他更迷糊了。但精靈也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

「我的評估已經完成，你會在收到你的測試成績單的時候同時收到報告。」主考官禮貌地說：「現在你可以離開了。」

艾瑞克在等待區和蓋文碰面的時候還是懷抱著那些悶悶不樂的情緒，而且還有更多問題騷擾著他。

「發生了什麼事，艾瑞？」蓋文結束他的測驗來到等待區的時候，一眼就看見坐在尾排角落椅子上的艾瑞克，他的表情活像蓋文強迫他吃了一個月的素食那樣。

「喔。」艾瑞克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而沒發現蓋文的到來，他的突然出聲嚇了他一跳，讓他猛然回過神來，並且對之前與那位精靈評測師的話仍盤繞在腦海裡的時候就看見其中一位話題主角而顯得有些慌張。

「沒什麼。」他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的音調太高了，一點也不像沒什麼的樣子，他暗罵自己是白癡，又急忙說些什麼好掩飾這錯誤。「真的沒什麼，只是有點累，你知道的。」

但幾十年的相處讓蓋文輕易就能看出端倪，「是心理評估的關係，對吧。」他繃著臉說，嘴角下垂的弧度和眉心皺起來的深度都透漏著擔心，「你們聊了什麼？」

「沒什麼——」艾瑞克下意識地想要避開這個話題，但在看見蓋文不贊同的眼神後妥協了，「好吧……你覺得像我們這樣認識很久的搭擋關係很奇怪嗎？」

「什麼？」蓋文張大嘴。他沒料到會聽到這種問題。「你這麼覺得嗎？」

「啥？噢！不——當然不！」艾瑞克詫異蓋文竟然會這麼問，但花了幾秒鐘他才意識到那根本是他自己問問題的方式錯誤。「我很抱歉，忘了它吧，夥伴，我根本不該在意這種事……」

但蓋文可不會放過他。「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艾瑞克。」他拉平嘴角的樣子就像誓死也要撬開艾瑞克的嘴。

艾瑞克搖搖頭，扯扯他的捲曲的金髮髮尾，「好吧，是那個怪異的心理評測師這麼認為……我只是有點亂，在談到艾梅麗莎之後……我根本不該被他影響的，這太荒謬了。」他顯得有些挫敗。

蓋文看著他，給了他肩膀一個鼓勵的輕拍。「嘿，老兄，不用在意這些，就像你說的，它太荒謬了，那傢伙怎麼會這麼認為？」

「我也不知道，蓋文。」艾瑞克抹抹臉，讓自己從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裡恢復過來。「一開始我們談艾梅麗莎的事情，後來……」他深吸口氣，「我猜我有點混亂了。」

「你需要聊聊嗎？」蓋文問。

艾瑞克看他一眼，搖頭，「不，我覺得還好……只是談起那些事對我不是那麼容易，你瞭的。」他扁扁嘴，「我需要點時間，不去想它。」

「好的。」蓋文挑眉，同意點頭，「那麼我們去找貝斯特？也許他可以幫你做到這個？」

艾瑞克因搭擋話裡的親切戲謔而感到輕鬆起來。「噢，對啊，光應付他的挖苦就夠我受的了。」

蓋文又拍拍他的肩，他很高興看到搭擋稍微恢復點笑容，「你知道你要談的話我隨時都在。」他提醒他。

「當然。」艾瑞克在他肩上搥了一下。「謝啦，兄弟。」

「我們走？」

「好。」

他們兩個離開等待區，順著記憶走回與技術部交會的轉角，直到搭上電梯——事實上它不是用電力運轉的，後來他們才知道，總局大樓裡所有設備都不是靠電力運作，又是一項魔法的神奇之處——他們才驚訝地發現地下整整三層樓都是技術部的範圍。

「我們到底該在哪裡找他？」艾瑞克瞪著電梯裡的樓層簡介問。

蓋文搖搖頭，這問題沒人可以回答。最後他們按了地下一樓的按鈕——不管怎麼樣，從第一層開始找總沒錯。

走出電梯，眼前穿著藍色制服或是實驗白袍的工作人員走來走去，這景象就像個大型電腦工作站，他門兩個頓時有種來到警局鑑識部門的感覺，只除了這裡的人不只是人。

艾瑞克忍不住盯著走過身邊的一個褐膚女子看，想弄清楚她那一身會反光的褐色到底是鱗片的顏色還是真的「皮膚」。女研究員瞧見他的打量目光，停下腳步，似乎覺得他有問題要問。

蓋文用力推推他，使勁使眼色。

「噢。」艾瑞克反應過來，「不好意思，我想找貝斯特——可以請問三級機密研究室，呃……」

「B室。」蓋文補充。

「要進機密研究室你們得得到主任許可。」那女人聳聳肩，她臉上的皮膚因為她的動作泛起一陣深淺不一的琉璃色光澤，她對艾瑞克投以曖昧的笑容，「需要我帶路嗎？」

「謝謝妳的好意，但我想我們不應該佔用妳的工作時間。」艾瑞克熟練地放輕音調眨眨眼，換來那女人一個感興趣地回視。

「好吧，他就在那——」她往身後指了一個方向。「他的名字叫霍頓。」

「謝謝妳。」艾瑞克說。

「不客氣。」她說，扭著纖細的腰身走了。

「什麼時候你的守備範圍擴大了這麼多？」蓋文狐疑地望著他的搭擋。

「我的魅力無遠弗屆嘍。」艾瑞克聳肩表示。

兩人一起走向那女研究員指出的工作台，但他們遠遠的並沒有看見任何人影。

「不在位置上嗎——」快接近工作台時，艾瑞克正提出他的疑惑，就見其中一個電腦螢幕後方——正確來講應該是螢幕前方——走出一個大約十幾公分高的矮小人影，正對著他的迷你藍牙大聲爭論什麼，說到激動處還揮舞手臂強調語氣。

他們同時瞠大眼睛，一下子不知道該不該靠近，也不確定他們的卻步是因為對方顯然正和人爭執，還是因為對方看起來就像是個沒有藍皮膚的藍色小精靈。

但他們的困擾很快就得到解決。那小矮人——不知道這稱呼對不對——已經結束通話而且朝他們看過來。

「午安，先生們，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他說，看起來還沒從爭執中緩過氣來，以至於那雙水淋淋、看以起來應該還有點親切的小眼睛裡卻帶著一絲慍怒。

「呃！對不起……先生，呃……」

「霍頓。」對方爬上他工作台上的架子，現在他的高度大概到艾瑞克的肩膀——伸出了一隻表示友好的手。「戈蘭林，首席技術分析師。」

艾瑞克下意識地伸手，但一動作卻發覺尷尬，倒是戈蘭林萬分不介意地直接抓住他的食指搖了搖，而蓋文也如法炮製。

「我們想問三級機密研究室的B室在哪裡，我們要找貝斯特——」怕對方不清楚，艾瑞克加了句，「他是隻貓。」

但這位霍頓顯然認識他。「啊！貝斯特，我當然知道他是貓，他不是貓還能是什麼呢？為什麼你們要找他？哪個部門？」霍頓盯著他們，沒看見他們的部門徽章，於是好奇地歪著頭。

「事實上我們和他在同一個分局支部工作，我們一起回總局辦事，他希望我們的事情結束之後來這裡和他會合。」蓋文有條不紊地解釋。

「噢。」霍頓理解地點點頭，「好的，在走廊最裡面靠左，等等，我拿張臨時通行卡……」他說著鑽下桌子，從抽屜裡抓出一張磁卡。

「用這個可以和裡面通話，密碼是0265，請裡面的人幫你們開門。」霍頓說：「抱歉我現在有些事情得處理，忙死了，你們自己去吧。」

「好的，謝謝你。」蓋文接過磁卡道謝，和艾瑞克一起往裡面走。

他們還沒離開工作台幾步，就聽見霍頓又接起一通電話，非常無奈又不耐煩地開始針對關於伺服器權限設置發表長篇大論。

「這裡看起來還真是亂七八糟。」艾瑞克評論道。

蓋文聳肩，「貝斯特說過今天會很亂。」

他不置可否地撇嘴。

兩人來到那間標示著「Three Class-B」的房間，那扇大門看起來就像某種特殊合金，緊閉的門旁有一個電子感應器。

他們感應了磁卡、輸入密法，螢幕上出現了通話許可的標示，於是蓋文開口，「貝斯特？我是蓋文，我們來了？」

但沒有回音。

蓋文又提高音量說：「貝斯特？你在嗎？」

他們盯著沒有半點反應的儀器，面面相覷。

「嘿！貝斯特？！」艾瑞克朝通話器喊，「小貓咪，你在的話就叫兩聲。」

還是沒有回應。

「這可真不對勁。」艾瑞克說，轉頭看搭擋，「怎麼辦？」

「請霍頓來看看？說不定他出去了，不在裡面。」

艾瑞克同意，他們回去找或動，走到他辦公桌前他才剛結束又一通電話。

「又怎麼了？先生。」戈蘭林看起來有點不耐煩，雖然他還是盡力想維持笑容。

「呃，我們想知道你知不知道貝斯特還在不在研究室裡面？我們和裡面通話，但沒人回。」蓋文說。

「沒人回？」霍頓疑惑，「那不可能，他們進去之後就沒出來過。」他邊說邊撥通研究室裡的內線，但鈴響了兩分鐘，還是沒有人接。

「這不可能啊……」霍頓喃喃自語着，彎腰從桌上抽屜裡摸出一張高等級的通行證，「我跟你們去看看。」

他從桌子上跳下來，走上延牆建造的走道。

艾瑞克和蓋文跟上，三人來到研究室前，霍頓把通行證插入感應槽，那扇簡直可以媲美核子防護的金屬大門緩緩從中間打開。

但裡面是空的。

正中央擺著一張空的驗屍檯、旁邊整齊擺放著手術用具與架子、旁邊的實驗桌上陳列顯微鏡和基礎用品，以及一臺連線電腦，一切井井有條，卻沒有任何使用的痕跡。

而當然，沒有半個人的身影。

「他們不在這裡。」霍頓的聲音充滿疑惑和驚奇。

「他們是不是結束了先離開？」蓋文問：「有沒有可能你沒看見。」

但戈蘭林搖搖頭，「不可能，這裡只有一條走廊通往外面，一定會經過我的工作檯，離開前通行磁卡一定要交還的，他們如果走了的話我一定會知道。」

「但這裡沒有人。」艾瑞克說著，走進房間裡左看右看，突然發現桌上的電腦電源還是開著的。

他下意識就想走過去看看，但被霍頓慌張叫住，「嘿！你不能進去那裡面——」

同一時間，走廊上突然傳來尖銳刺耳的警鈴聲，把三個人都嚇了一跳。

「發生什麼事了？！」蓋文罵，艾瑞克也衝了出來。

「是警告鈴聲！喔，我的天！怎麼搞的！」霍頓咒罵一聲，匆忙衝回自己的工作臺。

裡個男人對望一眼，蓋文連忙跟上去，艾瑞克腳步剛跨出去，瞥見霍頓忘了通行證還插在感應槽中，順手抽走才跟上。

外頭的大辦公室已經一團亂，警報器依然瘋狂響著，有人大聲喝令著什麼，於是一群人忙著衝來衝去、飛快敲打鍵盤確認狀況。

「檢查系統——誰把監視器調出來確認！」

兩人飛奔到霍頓身邊，看那個小人上跳下竄地在工作站上的三臺電腦間跑來跑去忙碌。

不遠處突然有人喊，「是魔處室的一級保險庫的警報！」

站在中央指揮全場的黑人部長倒抽口氣。「關閉所有通道！霍頓！降下魔阻立場，發佈警報！」

「馬上辦，老大！」霍頓在鍵盤上劈裡啪啦一陣敲打，廣播器內響起魔阻立場啓動，請局中所有人員不要試圖使用離開大樓的警告，「全部通道都封鎖了！」

他接著調出監視器畫面，蓋文和艾瑞克站在他身後，明顯地看到螢幕畫面中敞開的金庫大門，而裡頭空空如也——

「喔，老天……」霍頓震驚地喃喃自語，「太遲了，被偷了……」

蓋文與艾瑞克看著彼此，心中不安的感覺慢慢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