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探局2】CH2森林與血流(下)

2012/07/05 § 1



賽爾拉很快就吃飽離去,事實上她的餐盤裡只有一碗濃湯。

他們坐在原位上繼續享用餐後茶。貝斯特若有所思地小口舔著他的牛奶,蓋文和艾瑞克都覺得這氣氛有些詭異。

他們知道貝斯特出身巫塔,雖然一隻貓其實是個巫師這一點聽起來挺不可思議的,但這可是個魔法的世界,有什麼事情不可能發生?

似乎注意到同伴怪異的視線,貓抬頭看了他們兩個一眼,歎口氣,「你們還真是藏不住心事。」

艾瑞克挑眉,「我以為這就是我們的優點。」

蓋文真誠地說:「我們只是擔心你,貝斯特。」又怕冒犯似的,他補了一句,「但你不需要告訴我們任何你不想說的事情。」

艾瑞克接話,「雖然我們真的好奇斃了。」蓋文的手肘用力戳他一下,讓他反瞪回去。

貝斯特看著他們打鬧,笑了一聲。「說起來也沒什麼,很簡單的事情。」他說,想了想該怎麼解釋才清楚。

最後他這麼開頭——「我是個貓靈,通常性來說,是魔法生物的一種。」

「這個我們知道。」蓋文點頭,「通常是魔法師或巫師從異界層召喚來作為隨從的生物。」

貝斯特有些緩慢地動了動他的耳朵,「可以這麼說。」他翠綠色的眼睛低了下來,「我是女巫隨從,從很久以前就是了,至少換過十幾代主人,但現在我是自由身,這就是為什麼我在巫塔眼裡如此特別的關係。」

「你是說因為你的輩分比他們都高?」

「比他們的祖奶奶都要高。」貝斯特咧嘴道。

艾瑞克吹了聲口哨,「哇噢,我不知道你這麼老了。」

貓瞪他一眼,「請說是歲月累積而來的智慧,我們越老越有價值。」

「所以——」蓋文插嘴道:「這就是問題所在,對吧?你是很有價值的隨從,但現在卻是自由之身,這代表沒有人可以得到你所擁有的知識,巫塔不能接受你不受控管,但又不敢打破平衡,因為每個人都有私心。」

貝斯特看了他一眼,甩甩耳朵,「就是這樣。」

「簡單來說,你就是餅乾裡那層夾心。」艾瑞克露出一臉「我同情你」的模樣。「真是見鬼的刺激。」

貝斯特倒是不同意的哼哼,「幾十年下來,再刺激也得開始無聊了。」他站起來弓起背,用力把自己的身體拉成一個拱形,「好吧,我們差不多該走了。」

但就在他門開始收拾餐盤,打算離開的時候,一名女性走到他們桌邊站定。

「抱歉,我們馬上就要離開了……」他們原以為她是想要坐這個位置,但女人只是漫不經心地掃了蓋文和艾瑞克一眼,接著將視線轉向貝斯特。

「貝斯特大師?」她確認似地拉高聲音,但他們都知道她早已確認了目標,「我是葛蕾特.多明罕,巫塔派來為您服務的接待人。」

兩個男人為「大師」這個稱呼驚恐地看了貓一眼。

倒是貝斯特瞇起眼睛上下打量起這個年輕女孩。

她站姿筆挺,穿著巫塔女巫的灰色長袍,雙手禮貌地交疊在腹部。二十多歲,以巫師的年紀來講相當年輕,深巧克力色的頭髮照著巫塔的規定束成嚴整的髮髻,讓這女孩的外表看上去成熟不少,卻缺乏少女本應有的活潑。她淺棕色的眼睛裡有的是平靜的嚴肅,就像在書本裡浸淫太久的靈魂。

「妳到哪一級了?」貝斯特問。

「我是十層的特別研究員,大師。」葛蕾特回答。

「特別研究員?」貓不耐煩地甩動尾巴,「他們就讓妳來負責這個?」他的語氣裡有著深深的不滿。

蓋文和艾瑞克聽出貓是在刻意挑毛病,不知道女巫是否聽出來了,但面對貓靈的蠻橫挑釁,她依然不卑不亢。

「如此禮儀不周,巫塔眾主人感到非常抱歉,但我在這個問題上有特別優先權。」她說。

「哈,現在就連研究員都能有優先權了。」貝斯特刁鑽地說。

在蓋文和艾瑞克的印象中,雖然貓靈總是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但從沒像現在這麼難纏。如果他們不是剛從貝斯特那裡得知他對巫塔有多不耐煩,大概會以為他和這女孩之間有什麼過節。

但顯然貝斯特的嗤語終於激怒了從方才開始就帶著冷靜面具的女巫,她開始組織尖銳又得體的反擊。「很多形式都改變了,大師。您只是離開巫塔太久了。」

「希望妳的伶俐口舌在練習咒文的時候一樣有奇效,學徒。」貝斯特道。跳下餐桌,走上旁邊的專用道。

「巫塔到底找我幹什麼?」貓問。

「這是巫塔的機密。」女巫說,眼睛往蓋文和艾瑞克的方向短暫一瞥,那毫不在意的態度就像兩個男人在她眼裡大概只比空氣顯眼一些,她本人毫無關注的意思。

他們對這過於明顯的態度蹙眉,貝斯特也不甚同意地哼哼。

「我們可以走了。」貓說,看著蓋文與艾瑞克,「先帶你們去人力資源考核室,接下來的術科測驗與檢查在那裡舉行。」

葛蕾特聞言,不是很滿意的挑高她秀麗的眉毛,「巫塔的事情理應得到您最優先的關注,大師。」她以一種惹人厭的高傲態度盯著男人們,現在她看他們不那麼像在看空氣了,卻反倒讓他們覺得自己是個需要媽媽跟前跟後的小男孩。

「沒必要為了我們延誤你的正事,貝斯特。我們可以自己找到地方的。」蓋文在艾瑞克來得及用更鋒利的言語加劇這場災難之前搶先說。

「別說傻話了,你們兩個小男孩連總局的正門在哪裡都找不到。」貓毫不猶豫地揮揮尾巴。

小男孩們尷尬極了——可在技術上,他們又反駁不了這隻活了幾百歲的貓。

「那麼我們可以從前廊過去,反正順路。」葛蕾特說,對自己無法改變狀況到是相當坦然地接受了。

「順路?不是要去巫塔?」貝斯特提出疑問。

總局與白石高塔相距不遠,有條專用通道連接著,畢竟兩邊的往來相當頻繁。但是位置可和前廊相反。

「不,大師。」女巫搖頭,「我們請技術部撥了間三級機密研究室,到那裡後,我將為您解釋這一切。」

對於這意料之外的變化,貝斯特看起來有些警惕,從方才開始就一直緩緩甩動的尾巴在身後拉直了,一動不動。

良久,他闔了闔眼,說:「好吧。」

 

 

葛蕾特領著他們離開餐廳、穿過大廳、朝橫跨整個大廳的前廊另一端走。

有鑒於女巫從一開始談話對他們的無視態度,艾瑞克和蓋文也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去攀談,稍稍落後前方的葛蕾特與走在她側後方的貝斯特一點,打量著身邊經過的人和魔法生物。

前廊很長,呈半圓形環繞著整個總局建築前面凸出的半圓形部分,連接著前往各處室的走道,來往的人也很多。

直到他們走到一個開闊處,原本充斥四週的交談聲陡然安靜下來,經過這裡的無論是誰都放輕腳步通過。

他們還在為氣氛轉變感到奇怪,抬頭就見在靠內側的大面牆壁上,高高懸掛著四幅巨大畫像。

畫像裡的主角不止有人。

最左邊那個是人馬,深棕色的捲髮和奶油色的馬身,看起來健壯又威嚴,那雙憂鬱的淺藍色眼睛像是盛滿了過多的智慧而凝重。

第二幅裡的主角有兩個,一名尖耳朵的精靈和他身邊的巨狼。精靈的淡金色頭髮白得就像霧裡的月光,神情柔和,而他身邊的銀色巨狼則有如閃爍的晨星,金黃色雙眼裡滿是堅定的銳利。巨狼緊挨著精靈的腿,而精靈的手則親暱又有力地按在狼的頸子上,互相依偎的樣子就像最親密的伴侶,或是最信任的夥伴。

第三幅裡的男人是唯一坐下的,那張高背椅華麗得有如國王的王座,但什麼都比不上男人英俊的面孔上閃爍著的藍綠色雙眼那麼耀眼,畫家似乎對男人的雙眼加了過分的關注,那由內而外、由藍而綠間曾直到如夜瞳孔的虹膜顏色,就像將天空納入那雙眼中似地。男人一頭漆黑的髮絲上仿佛有點點銀光墜落,旋繞他頭頂,如同王冠,而那張臉上的肅穆,也讓人聯想到中世紀生殺予奪的殘酷國王,只是唇角柔和的微笑又顯露出男人與其氣質矛盾但融洽的寬和。

最後一幅畫裡的女性顯然是當中最年輕的。她看起來甚至不滿二十歲,柔軟的金褐色鬈髮像擷取了稻穗的顏色,豐盈地簇擁著她的肩頭,她的五官小巧而精緻,鑲嵌在潔白的瓜子臉上,看起來如此稚嫩。她穿著簡單的粗布洋裝、披著深紅色的褪色披肩,看起來就像普通的農家女子,但灰色的雙眼裡卻滿是睿智與平靜,交疊的雙手端莊地放在腹部上,一枚銀色的鍊墜靜靜躺在她胸前,那是一枚刻著六角星的硬幣。

葛蕾塔在少女畫像前停下,雙手交握在胸前,比了個奇異的手勢。她臉上的神情是虔誠的,極為尊敬地對著畫像鞠躬。

這時他們注意到有人經過的時候,都會用尊敬的目光看著其中一幅,乃至全部的畫像,有些人也會像葛蕾塔那樣,對著畫中人用他們的方式膜拜。

「那是混亂時代的革命先烈們。」貝斯特在他們身邊說。兩人都注意到他看著畫像的方式和他說話的神情不像其他人那樣單純出自尊重,有更多私人的情誼,包含懷念參雜其中。

「在最黯淡的年代,這些領袖們帶領著魔法族群尋找能夠迎向和平的道路,他們犧牲了很多,如果不是他們的付出,也許人類與魔法族群至今仍在互相殘殺對立,也是因為他們定下的基礎與留下的信念,魔探局才得以成立。

「所以他們把前輩們的畫像掛在這裡,一邊四幅,提醒所有人不要忘了我們付出了多大的犧牲才換來如今的和平。」貝斯特說道。

他的眼睛從最左邊的人馬開始看過去,「那是人馬赫克托,他是歐洲四大魔法生物盟會的主人之一,精靈西格露恩與他的狼拉恩也是。」然後他看向第三幅畫,「那個男人是這世界上最強大的魔法生物,也是最致力於追求和平的,他是風之主阿伯拉爾。」

蓋文與艾瑞克深受震撼地看著那幅畫,他們都曾在魔法史中讀過這位元素主人的大名,他是歷史上促進魔法族群與人類交流最重要的人物,在現代的魔法相關者中,沒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貝斯特的視線終於落在最後那幅畫上,他注視著畫中人的雙眼的樣子,就像正透過畫緬懷什麼。

「那是摩根。」他輕聲說:「女巫們永遠的首領。」

男人們都聽清了貓聲音裡的內容。就在這時候,葛蕾特提醒他們,「我們得走了,先生們。」

於是他們繼續往前走,沒過多久,牆上的指示牌就標明了他們應該分開的方向。

人力資源考核室就在右轉走廊的盡頭,現在那條走廊兩側擺了好幾張長條椅,一些人或坐或站地佔據了走廊的空間,盡頭處有面臨時告示牌標示着考試的項目以及報到處。

「好吧,你們兩個該過去了。」貝斯特叮囑道:「結束之後過來找我,不要到處亂晃,免得被什麼東西吞下肚。」

「你說得好像我們是某種生鮮蔬果似的。」艾瑞克抱怨。

「當然不是蔬果,不過挺新鮮的倒是真的。」貝斯特隨口回道,「你們可以在——哪一間研究室?」

他看向葛蕾特。她平板地回答:「B室。」

「總之到下面找我。」說著,貓用尾巴指指另一邊的指示牌,那裡標明了到地下技術部的路徑。「隨便找個人問三級機密研究室的B室,有人問就報我的名字,讓他們撥內線進來確認。」

「知道了。」

「噢,等等——」貝斯特在男人們往報到處走的時候叫住了他們。「好好表現。」他說。

艾瑞克有些料想不到的聳聳肩,蓋文的回答則比較正常。

「謝啦。」

他們走進去,貝斯特看著兩人站到報到處的櫃檯前,動了兩下耳朵,抬頭就迎上葛蕾特毫無起伏的視線。

「請問可以走了嗎,大師?」女巫的詢問與其說是禮貌,更像嘲諷。即便她的語氣並無不妥,貝斯特就是能從她眼神裡看出來。

這孩子的立場是他向來最反感的那種激進派人士,從她對待普通人累得蓋文與艾瑞克就能一目瞭然。即便是現在,魔法族群裡這樣的人仍然不少,貝斯特明白一個組織或一個族群裡必定會有這樣的狀況,但他就是非常厭惡這些。

算了,反正不過就是半天的相處。

「走吧。」他說,率先走向通往地下室的走廊。

 

 

地下室總共三層樓都是技術部的範圍,許多魔探局官方所許可的實驗、研究都以此處為中心,當然他們在外面有專用的實驗大樓,不過核心還是在這裡。

再次回到這裡,貝斯特有些懷念。他在這裡的法醫室工作了二十幾年,從有魔探局開始就在這裡了。

「噢!貝斯特,真高興見到你!你怎麼會在這裡?」迎面走來的女性穿著法醫的白袍和藍色制服,她見到俄羅斯藍貓,喜形於色地上來打招呼。

「午安,貝克。」貓禮貌地停下腳步來與前同事攀談,不顧身後葛蕾特不贊同的眼神。「我回來幫巫塔點小忙。」

「你的新任地還好嗎?我聽說那是一個不錯的城市。」女法醫把資料交給旁邊的屬下,雙手插進口袋裡,從她的模樣看來,似乎打定主意要與這位前同事好好聊上一聊。

「如果妳不算上要帶幾個又蠢又笨的新人、應付暴躁的驕傲小姐,又沒有足夠的資源的話,我覺得我過得還算愜意。」

「噢,貝斯特,我還真想念你那張毛茸茸的小壞嘴。」女法醫咯咯笑起來。

在貝斯特開口想要針對這句話做些評論的時候,葛蕾特生應地打斷了他們。「恕我提醒,大師,您還有重要的事情得做。」

她的插嘴讓女法醫貝克帶著興味與一點點被冒犯的眼神上下打量著,「貝斯特,這是……

「巫塔派來的尾巴,他們盯著我呢。」貝斯特哼道。「也許我這邊事情結束之後有機會再聊聊,很高興遇見妳。」

「我也是,貝斯特。」她點點頭。

「噢,順便問一句,負責研究室管理的還是霍頓嗎?」

「是的。」

「很好,謝謝妳。」

他們道了別,女法醫往自己的辦公室走,貝斯特與葛蕾特則搭乘電梯來到地下三樓,那裡是研發室的辦公處和高級實驗室的樓層。

呈半圓形的工作台整齊地佈滿前半個空間,更後面的一半則是高級實驗室。

穿著黑袍的工作人員來來往往,另外還有穿著制服外套的探員前來咨詢問題。

他們穿過人群,靠裡面的一張工作台是屬於一個戈蘭林——那是矮妖的一個分支,他們的身材大概只有人類的十分之一,既好學又勤懇,對於科技類的項目尤其擅長,總局與分部都有不少戈蘭林員工。

那個小人有著大而明亮的褐色眼睛,一頭卷卷的亂糟糟黑髮貼在他的小腦袋上,正捨棄他工作台上的特製椅子,坐在桌上怒氣沖沖地對著電話大吼大叫,可惜那表情出現在他圓滾滾的臉龐上只是有點可笑。

「啊,貝斯特?!真意外在這裡看到你!」戈蘭林看見從通道上走過來、直接跳到他桌上的貓,立刻忘記他還在和電話那端的人吼叫,匆匆掛了電話,走上前擁抱貓的脖子。

貝斯特略顯僵硬地接受了對方的示好。「午安,霍頓。」

「我真的很真的很想念你,貝斯特,希望你在新任地一切過得好。」霍頓非常開心地說。對動物的熱愛是戈蘭林的種族本性,對任何動物,霍頓都展現出毫不掩飾的喜愛,就算貝斯特很少親切地對待他也一樣。

「謝謝關心,我這趟回來是為巫塔辦點事。」說,示意地歪着頭指向站在一旁的葛蕾特。

「噢。」霍頓看見了女巫,表情有些困惑,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又看向貓,「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巫塔登記了一間三級研究室的使用權。」葛蕾特將一張磁卡遞給霍頓。

「我確認一下。」戈蘭林接過磁卡,在讀卡機上刷過。他確認了螢幕的顯示內容,又鍵入幾行指令,才把磁卡退出來交還給女巫。

「最裡面靠左的那間就是了,指定的儀器上午已經送過來,都準備好了。」霍頓說,朝他們倆眨眨眼。「使用愉快。」

接過磁卡,葛蕾特一言不發地往後頭走去。貝斯特跳下桌面跟上,回頭還看見戈蘭林激動地朝他揮著手。

不知道為什麼,貝斯特突然有點感慨,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轉頭與葛蕾特一起前往研究室

三級的秘密研究室是總部安全規格第二高的研究室,貝斯特難以理解有什麼原因必須借用這麼高規格的安全措施,而不在巫塔裡進行,他設想過幾種理由,但一切都在葛蕾特打開門後,他看見偌大研究室中間放著的驗屍床——上面理所當然地有一具用白布覆蓋的屍體——之後明白過來。

巫塔可沒有驗屍所需要的儀器與工具。

「驗屍?」他看著女巫問:「這些事為什麼不直接找總部的法醫室處理?」

「因為這具屍體需要秘密處理,巫塔主人們不希望讓外面的人知道相關消息。」葛蕾特冷淡地說。

「還真神秘。」貝斯特不以為然地說,走過去跳上驗屍台,嗅着白布下的氣味。

他有些不祥的預感。

「把白布拉開。」貓向女巫命令道。

但葛蕾特一動也不動,「非常抱歉,大師,但我被嚴格限制不許碰屍體,我只是聯絡的負責人。」

說穿了就是監視者吧。貝斯特不屑地想。「所以我連個助手都沒有?哈,真是慷慨。」他諷刺道。

「請您開始工作吧。」葛蕾特說。

貝斯特惱怒地瞇了瞇眼,他現在越來越討厭這整件事了。

——耐心點,貝斯特,你得學著耐心點。

一個很久沒有出現的聲音在他腦海裡說。於是貝斯特壓抑下那些對於再次面對巫塔的厭煩,跳下驗屍台,開始集中精神。

貓的身體開始起變化,像是從固體變成一種黏稠的液體一樣,他身體的顏色全都混成一團,接著開始塑形——抽高、拉長,尾巴縮起來、四肢伸展變形,直到變成像一個十四、五歲的人類身體。

那具身體上長出像稻穗一樣的金褐色鬈髮,繫著頭巾,粗布洋裝包裹著白攜幼小的身體,就像從童話故事中走出來的鄉村少女。

那具肉體的模樣,和掛在總局前廊的女巫摩根的畫像驚人地相似,只不過畫像裡的少女要再年長一些。

「如果妳不想幫忙,那麼就退開離遠一點。」少女說道,口中吐出的聲音依然是屬於雄性貓靈的聲音,與女孩的外型搭配起來詭異地叫人不習慣。

但葛蕾特依然平靜地看著這一切。

「如你所願,大師。」她說,往後退了退,靠在牆壁上靜靜地盯著他。

貝斯特讓自己不理會討人厭的女巫,掀開了覆蓋屍體的白布,在看見下面的屍體時深深地擰起了眉。

那是一具女性屍體,外觀上看起來還相當年輕,應該不滿二十五歲。

這具屍體沒經過整理,還維持著死亡的模樣。黑髮糾結貼在蒼白浮腫的皮膚上,大睜的褐色眼睛裡透著無神的絕望,紅唇微張,似乎想要叫喊些什麼。

貝斯特細細檢視屍體,致命傷是從她雙乳中間劃開直達腹部的傷口,她身體裡的臟器幾乎都被掏出來了,而她的手腕與腳腕上都有明顯的可以讓貝斯特不需進一步解剖也能判斷死因的正十字傷痕。

那些傷痕以極其精準又俐落的模樣留在女性白皙的皮膚上,鮮紅且殘忍,其中一道豎直的更是深深地劃開了重要動脈,用作放血。貝斯特不必檢驗也能猜出傷口一定下了阻止癒合的咒語。

「死於獻祭。」他說:「不需要專業眼光也能判斷得出來。」

「當然。」一直站在角落的葛蕾特開口,「但真正的問題是,這位女性,她是巫塔的形象學教授莫若妮卡。」

「她是女巫?」貝斯特帶著震驚轉頭看她。「我們自己的人,被做為獻祭的祭品而死?」

葛蕾特不動聲色的點頭。

「噢,母神在上,這簡直是屈辱。」貝斯特咬牙看回屍體。現在他知道為什麼巫塔這麼神秘地封鎖消息,甚至不惜把自己找回來了。

身為儀式學專家、主導世界上重大儀式研究的巫塔,自己的教授竟然死在儀式之中,這樣的事情要是傳了出去,將會大大動搖巫塔在領域中的信譽以及尊嚴。

他仔細地檢視屍體傷處,用手術刀小心翼翼地將黏在一起的皮肉割開,以便觀察腹腔內的雙口和剩餘的器官。

「手法非常專業,這個人不是生手。」貝斯特評論道。

他將剩餘的直腸和大腸取出,放到一旁的鋼盆裡,注意到子宮被謹慎地切下,而卵巢被棄置不用,剩下的腎和胰臟還待在它們原本的位置,胃和肝臟不見了,肺與氣管還留著切割時碰到的傷口。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獻祭儀式。貝斯特的眉頭越擰越深。在儀式學裡,子宮代表的意義是孕育與召喚,但因為它的獨特性——生命在這裡誕生,甚至不需要依靠任何外力的催動,它是自然為了延續物種所創造、屬於女性獨一無二的器官——在屬於巫術的魔法範疇裡,它也是唯一可以儲存世界魔法的器官。

這就是為什麼女巫比男巫要來得多的原因,女性在世界魔法的領域上天生就具有優勢。

出於下手的人可能是巫術專家的考慮,貝斯特決定將這部分考慮進去。

而如果一切正如他所料,這儀式就沒有那麼單純。

血代表標記,也是最容易被魔法元素接納的載體。至於消失的胃和肝臟……他仔細檢視著被切割下來的傷口,注意到有一條血管顯然是被扯下來的,有點粗魯,甚至還帶著點器官組織。

貝斯特拿起鑷子把那小塊肉片夾進培養皿裡、放到顯微鏡底下細看。

那是一小片胃壁組織。

所以重點是肝臟?

這可稀奇了。他扁起嘴沉思起來,肝臟可不是在儀式中常用到的器官。

這個器官代表連結,但不像血液的象徵意義那麼確切,也不像腸子那樣被視為肉體與世界的連結而經常用做占卜。考慮到肝臟在生物肉體內的作用與位置——尤其是人類的——它象徵的是人體內的自我連結,除非它在身體裡,否則一點意義也沒有。

這不合常理。貝斯特想著。而事實上,這個理論在早期的巫術中比較常用,現代巫術幾乎不使用了,貝斯特甚至懷疑現在的巫塔中,除了自己還有誰會記得這個象徵意義。基於這一點,他相信施術者正在進行的是一個相當古老的儀式。

「你有任何結論了嗎,貝斯特大師?」葛蕾特在他身後問。

貝斯特專注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而他的手正在一些器械和試劑裡找着自己所要的,金屬碰撞的聲音讓他忽略了對方的說話聲已經到了他背後。

「我得做些測試,但我相信我已經有了初步結論。」貝斯特拿起一支針管,刺進肌肉裡抽取組織液。

「我認為儀式的目的是想要轉移一些東西……如果我可以從殘留的組織裡抽取到足夠的殘留元素,應該能分析出轉移的目標。」貝斯特邊專注於手上的動作,邊說。

「您當然知道,事實上您應該要馬上認出來才對——」葛蕾特說。

貝斯特對女巫話中的含義與她語氣裡的暗示感到困惑,他放下針筒,才剛想要轉身的剎那,一條手臂就伸過來卡住他的脖子,將他騰空舉起。

他的背抵著女巫的身體,而束縛住他脖子的手臂仍在施加力道,壓迫他的氣管。

貝斯特很快就喘不過氣來,他雙腿亂踢,手指抓著那條手臂,用力得指甲都陷進肉裡了,但仍無法動搖對方分毫。

「你當然會猜到這一切,貝斯特大師,有鑒於你是那麼卑鄙地用那種方式成為她的繼承人。」

那瞬間貝斯特蒼白的臉色並非因為窒息,而更像是由於葛蕾特的指控所造成。

「妳……拿到、什麼……」他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這問句。這時他已經感到頭腦昏眩,缺氧讓他的反抗減弱,只剩下腳無力的蹬著。

「她最後的願望。」葛蕾特在他耳邊說。

而那是貝斯特最後聽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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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Response to “【魔探局2】CH2森林與血流(下)”

  • 悠卿 says:

    蓋文和艾瑞克被當成小孩讓我笑了XDD
    貝斯特真的很像陪考的家長XDDD
    對於過去那一段表示好奇,
    然後莫名的被變成少女的貝斯特萌到了w(咦)


    以下錯字:
    「但就在他"門"開始收拾餐盤」
    「對自己無法改變狀況"到"是相當坦然地接受了」
    「原本充斥四"週"的交談聲陡然安靜下來」
    「由藍而綠"間曾"直到如夜瞳孔的虹膜顏色」
    「從她對待普通人"累得"蓋文與艾瑞克就能一目瞭然」
    「粗布洋裝包裹著白"攜"幼小的身體」
    然後有幾個地方葛蕾特變成葛蕾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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