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perman/Batman】【NC17】 Seven Days and Night七個日與夜 03

2013/04/15 § 1

寫在前面:

這個故事是為了這次5月的歐美ONLY新刊而寫的,但這次為了實現我一些貪心的小嘗試,在 印刷上玩了一些花招,相對成本高昂而售價也會貴一些。所以這個故事我將會全文公開在網路上,擔心價錢或因為各種原因無法入手的各位也歡迎看網路版,只要能 得到大家的閱後心得我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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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對:Superman/Batman

分級:本章PG,全文中會有NC17內容

背景:故事發想牽涉到正義聯盟電影版《兩個地球的危機》,時間點設定在電影事件結束後。部份人物與設定來自NEW52系列中Batman主刊連載的貓頭鷹法庭大事件,未看過漫畫不妨礙閱讀,但如果能看過漫畫應該會更有樂趣。










Seven Days and Night七個日與夜 03




這回,克拉克先聽到了聲音。

細小的氣流震動著,像是嘆息又像羽翼拍打。他張開眼睛,發現自己被一片銀白包裹。

眼前是那放大了幾百倍,似乎佔據了整個天空的月亮,她的蒼白寒冷如冬季接近這個世界,空氣染了她的色澤,在湖上留下詭祕的薄霧。

克拉克低頭看著自己的腳,他依然漂浮著,距離湖面一根手指高,水霧纏繞著他的腳尖,他發現自己戴著眼鏡卻穿著全套超人制服,沒有披風但裝備整齊,唯獨雙足赤裸,透心的涼意直接感染那一部份的皮膚,他甚至有一小段時間感覺自己腳尖因寒冷而刺痛。

靜止的湖面上什麼倒影都沒有,除了它納入的月華,在漣漪裡一圈圈蕩漾著。

克拉克再次聽見振翅聲,空氣騷動起來。

他抬頭,在一片銀光裡看見貓頭鷹的青年從天而降,他那滿溢銀光的空洞眼眸裡含著令克拉克意外的詫異。

「是什麼又讓你回到這座森林裡?」貓頭鷹問。

「我不知道。」克拉克誠實以答。

貓頭鷹在空中坐下,彷彿空無一物的空氣裡有他華美的王座,姿態愜意得像他是這一片銀白裡唯一的王,尖利的爪子有一搭沒一搭地磨蹭著那一小片唯一留有血色的下巴肌膚。

「迷路的可憐孩子,姆?」他誘哄般放柔了聲音,「忘記帶你的麵包屑了?」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克拉克忽略貓頭鷹話裡諷刺的逗弄,他問。這個問話出現的突如其來,克拉克也不知道他是哪起的念頭。

但——這是夢境,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貓頭鷹好整以暇,但看起來並非那麼不為所動地抖了抖他那些月光打造的羽翼,「一個問題,還是三個?」

「有什麼差別嗎?」

「一個——要看我心情好不好。」貓頭鷹伸出了一根手指在克拉克面前晃動,接著又變成三根,「三個,那是個魔法的數字,你要付出代價。」

克拉克並不想知道代價是什麼。於是他說:「就一個問題。」

「好吧。」貓頭鷹聳肩,倚在那些霧上頭,擺出一副慵懶的模樣。克拉克覺得自己依稀記得那種漫不經心的調子從哪兒來的,但他一時實在想不起來更多。

「你知不知道有個人,白天是一個樣子,夜晚又是一個樣子?就像戴著面具?」克拉克問。

貓頭鷹低低的笑起來,他的笑聲在夜裡聽起來沙啞得像枯枝擦過老樹。

「每個人都戴著面具生活。」他回答,「摘下面具之後,也許人會變成禽獸,而禽獸會變成人。」

這不是克拉克想知道的答案。但他究竟想知道什麼,克拉克卻也摸不著頭腦。

「你是哪一個呢?」看著森林的迷路來客,貓頭鷹突然含著笑意問。這也許是他最平易近人的表情了。克拉克想。

「我不知道。」他如實回答。

而貓頭鷹顯得對此毫不在意。「那就算啦。」他聳肩,銀白羽毛織就的披風發出細碎沙沙聲。「是人或禽獸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到最後都難逃一死,沒有人能被拯救——」









——最後沒有人能被拯救。

突然在腦中響起的瘋狂嘶喊驚醒了發著呆的克拉克。

他抬頭四望,發現自己正站在書店裡,書架環繞的空間裡只有另外兩個客人在不遠處的書櫃前挑選書籍。他把手指伸到鏡片下按揉有些痠澀的雙眼,這幾天因為作夢的關係他覺得自己總睡不好,這照理來講不該發生,他以前就算作夢也不會這麼疲倦。

他也許真的該去找醫生看看了,或許找個時間回北極堡壘讓電腦替他檢查一下,雖然克拉克覺得搞不好根本不會發現什麼,而最後他會得出結論一切都是因為最近他的壓力太大,抑或是他自己的錯覺之類的。

克拉克發現自己手裡拿著一本厚厚的書,有些舊的封面上畫著一座塔,在它四周環繞著森林的樹影。他的食指插在其中一頁書頁裡,感覺上像是他剛翻開這本書,閱讀到一半想再回頭確認書名。

於是他看了書名。那是一本《格林童話選》。

他抓抓頭髮,想自己果然被那夢境影響太深,歎息從克拉克嘴裡溢出,這沒什麼,他不是感到不耐煩了,或是沮喪了,只是將污濁的空氣從體內吐出,然後再交換新鮮空氣的感覺非常好。有些是自怨自艾的嘆氣,但有些歎息能幫人振奮精神。

大都會記者把那本書夾在腋下,專注地又盯了書架一會,直到有個年輕小女孩走過來拉了拉他的褲子。

「你可以幫我拿那本書嗎?」她指著克拉克面前一本迪士尼的白雪公主繪本。克拉克替她抽下那本書。

「這是妳要的書,小妹妹。」他稍微矮下腰來,將繪本遞到女孩兒手裡。

她粗魯地拿過書,飛快地轉身跑開,綁成辮子的草莓金頭髮在她背後一跳一跳的,像隻健康頑皮的小狗撲進正翻閱一本厚重精裝小說的女子懷裡。

克拉克帶著溫暖笑意看了那對交談的母女一會,才拿著他的書到櫃台結帳。

他走出書店,下午十分的街道上行人稀少,悶熱的空氣讓街道看起來都死氣沉沉,克拉克環顧四周,最後慢慢地沿著人行道往步遠處的公園方向走。

距離雷克斯.盧瑟被槍擊的事件不過才經過短短十個小時,一開始的沸沸揚揚到如今已不過是午間新聞偶爾穿插報導的零碎消息,櫥窗裡的電視牆依舊孤零零地報導同樣的消息,沒有一個人駐足,除了克拉克。

他站在那裡看著關於槍擊事件的追蹤報導,停留的短短五分鐘裡至少就有五個人與他擦身而過。這整件事情在高譚市裡只得到冷漠的對待,這個城市似乎已經遺忘,昨晚他們的熱鬧喧譁,還一度為這位爭議頗多的總統候選人點燃,而今他不過是黑白報紙上一篇文字,最大的貢獻頂多就是佔去新聞節目的一個五分鐘報導時段。

克拉克突然有個怪誕的想法。

這一切盧瑟從來都不是重點,這裡的人民不關心他,這個城市也不關心他,就連克拉克也提不起什麼實質的擔憂來說服自己他應該要擔憂。

那就像是個插曲,如今已功成身退,也該下台一鞠躬。

他甩開這些念頭,他總覺得是自己的問題。盧瑟昏迷一事的確對這個世界產生重大影響,昨晚一接到消息,佩里就要求克拉克熬夜整理一篇關於盧瑟預計行程的相關報導傳回星球日報,並命令克拉克繼續待在高譚對此事做後續的追蹤報導。他也知道佩里立刻派出一個專題小組到盧瑟就醫的醫院準備搶得第一手新聞,今天早上全國各大報紙都報導了這件駭人聽聞的槍擊案,正義聯盟並對此事做出了回應——考慮到超人與盧瑟的敏感關係,這份聲明是由神奇女俠黛安娜所發出。

聯盟所有的人都認為超人應該出面對此事做出回應,不過元老成員,尤其是電子人維克多和火星人約翰瓊斯都力勸超人暫緩回應,至少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說。

他應該多去思考這些事情,今晚聯盟為此也打算召開臨時議會,這才是克拉克該關心的,他實在不該讓這個城市的特異獨行影響了他。

克拉克離開電視牆前後一路往前走,最後他沒走進公園,而是在旁邊一處露天咖啡座坐下。

天氣不是很好,天空遠處有些灰色正在滲透,侍者過來問他要不要坐到店裡——現在還有很多空位。

但克拉克搖頭拒絕了。「我在這裡就好。」他好脾氣地說,要了一杯卡布其諾,打開他在書店裡買的那本書。

結帳的時候,店員好心地為他在用拇指夾住的那一頁插進書籤標示。克拉克直接翻開那一頁,就著他之前斷掉的故事繼續看下去。

那是關於一個女孩被父母送給了巫婆的故事。

在故事中,女孩被巫婆關在高塔裡養大,她稱呼那巫婆教母,而她的世界除了塔頂的小房間,就只有窗外那一片狹窄的天空......







好幾年過去了,有一天,一位王子騎馬經過森林。當他經過塔下時,塔裡傳來非常美妙的歌聲,他停下來側耳傾聽。原來,那是萵苣姑娘為了排遣寂寞的塔中生活而唱歌來打發時間。

王子想進入塔中看看唱歌的女孩,卻偏偏找不到入口,只好失望地騎著馬回城去了。

但是,他的心被那歌聲深深感動,所以每天都要騎著馬來到森林裡聆聽那歌聲。

有一天,王子站在樹下,看到巫婆走來,向塔高聲叫道:「萵苣姑娘、萵苣姑娘,把妳的長髮垂下來!」

萵苣姑娘便垂下她的長髮,讓巫婆順著頭髮爬上去。

王子看了,心想:「原來那就是讓人爬上去的梯子,那麼我也來試試看運氣。」

於是第二天傍晚,王子來到塔下,大聲叫著:「萵苣姑娘、萵苣姑娘,把妳的長髮垂下來!」

長髮垂了下來,王子便攀著頭髮爬上去了。

萵苣姑娘看到爬上來的是個陌生男人,感到非常驚訝。但王子真誠地和她說話,告訴她自己如何被她的歌聲打動。萵苣姑娘慢慢不再害怕,在王子詢問她願不願意成為他的妻子、跟他一起離開這裡時,萵苣姑娘心想:「這王子應該會比巫婆還要疼愛我吧。」

於是她答應了,並將自己的手擱在王子手上,說:「我很願意跟你一起走,但是我不知道怎樣才能下去,以後你每一次來看我,就帶一條絲線來,讓我編成繩梯,繩梯編好了,我就可以下去,再讓我騎上你的馬,和你一起回去。」

因為巫婆總是白天來,所以王子每天都等到晚上才來與萵苣姑娘見面。

巫婆始終沒有察覺這件事,直到有一天萵苣姑娘不小心說溜嘴,「為什麼我拉您上來的時候感覺您比王子重得多呢?他可是一眨眼就能來到我身邊的。」

巫婆聽了罵道:「妳這壞孩子!我本以為我已經將妳與這世界隔離了呢,沒想到妳還是騙了我!」

巫婆非常生氣,她抓住萵苣姑娘美麗的長髮,在左手上纏了兩、三次,右手拿著剪刀,「喀擦、喀擦」幾下,美麗的頭髮就掉在地上了。

巫婆又狠心地把萵苣姑娘送到荒野,讓她孤零零一個人,淒慘地生活在那裡。

萵苣姑娘被送走的當天傍晚,巫婆把剪下的長髮纏在塔上窗戶的鎖上。

不久,王子來了,在塔下大聲喊道:「萵苣姑娘、萵苣姑娘,把妳的長髮垂下來!」

巫婆把頭髮垂下去,但當王子爬了上去,卻發現眼前的人不是美麗的萵苣姑娘,而是巫婆惡毒地瞪著他。

「啊哈!」巫婆嘲弄似的怪笑,「你準備來迎接你可愛的心上人嗎?可美麗的鳥兒已經不在巢裡了,也不會再歌唱了!她被貓抓走了!貓也要把你的眼睛挖出來!你將永遠失去萵苣姑娘!再也看不見她!」

王子因為悲傷和絕望,縱身從窗口跳下,雖然保住了性命,卻落在荊棘叢中,眼睛被荊棘刺瞎了——

(註1)




「午安,肯特先生,或者你比較喜歡被叫做偵探先生?」

克拉克被突然出現在身側的聲音下了一大跳,差一點就要毫無形象地從座位上彈起來。但身為罪魁禍首的億萬富翁先生——更正,是穿得像個地痞流氓的億萬美元寶貝把一隻手按在他肩上,克拉克發現自己若不用上一點點超人的能力,以對方的施力角度正巧能讓他動彈不得。

氪星人的遲疑不到一秒就放鬆下肩膀肌肉,心裡暗自希望對方沒有發現自己出於本能的抵抗反應。

「你在看什麼看得那麼入迷?」布魯斯.韋恩裝模作樣的在他肩膀上拍了兩下,繞過他走到另一邊的位置坐下,順手——喔他真的非常俐落,克拉克都還沒反應過來,他手裡那本書就易了主。

「格林童話?」花花公子先生給了他一個「認真的?」眼神,隨手翻了幾頁就把它丟還給原主人。「要我說的話,還頗像你這種人會有的品味。」

「呃——但您根本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對吧,韋恩先生?」克拉克壯著膽子說。

韋恩看著他,像是不相信這位害羞靦腆的大塊頭小記者也能說出這種話來似的,他吹了聲口哨,臉上流裡流氣的表情靈巧地轉成了一個勾人的笑容,「那麼說你是想來和我深入了解一番啦?嗯,克拉克——不然你可得好好解釋你跟蹤我的行為。」

克拉克輕咳兩聲,臉上浮現尷尬的紅暈,「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韋恩先生。」

「拜託,就叫布魯斯。」布魯斯朝他不耐煩地揮手,接著毫無教養地把腳給跨在桌上,身體向後仰去,屁股下的椅子只靠後面兩根椅腳維持平衡。而在這樣高難度的動作下他還自在地搖晃著,雙手擱在他破舊的拉克蘭運動外套口袋裡。「別以為我不知道,夏洛克,你從三條街外的轉角就跟著我啦,說老實話你到底想幹麼?」

「我沒——我只是正好去逛書店——」

布魯斯對他無用的辯解嗤之以鼻。「說謊。」

他的聲音嘶啞得像黑夜裡老樹枝枒的摩擦,藏在絲綢之下的那頭野獸突然露出的獠牙讓克拉克有點吃驚,但他能把持住,不露出一點破綻。

「別以為你真的那麼高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跟著我在老城區晃了一大圈,又一路跟到這裡。」那披著人皮的獸從他偽裝用的棒球帽簷下看著克拉克,閃閃發亮的藍色眼睛像盯住獵物的狼眼。「花了一整天玩你的偵探遊戲,你到底想知道什麼,肯特?」

克拉克很難想像能有人在這樣的注視下而不畏懼,他自己——也是其一。那冷靜而原始的敵意即使超人都會為之戰慄。

記者抬手摘下他的眼鏡,卻沒有抬頭直視布魯斯的凝視。他抽了張餐巾紙,慢慢壓上鏡片開始擦拭。

漠然的試探流動在他們之間,獵人很有耐心,獵物亦同。

克拉克擦完一邊鏡片,換擦另一邊。他敏銳的聽覺捕捉道淺淺的呼吸聲和穩定的心跳聲。這一下是他的、那一下是韋恩的。

誰也沒有動,誰也沒說話。

最終,克拉克擦完他的眼鏡,重新戴上。

凱爾.艾爾平穩且光明正大的回視迎向那頭在黑暗中踱步的獸。「我想我會問你類似的問題,韋恩先生,你想做什麼?」

那張漂亮臉蛋幾不可見地扭曲了一下,它恢復的速度快到即使是鋼鐵之子的超級視覺也只能捕捉到一點殘留。一抹虛假的甜笑再次掛上韋恩欺騙世人的好皮囊,「你在說些什麼蠢話,克拉克?」

好吧,現在又回到「克拉克」了。

記者先生嘆息,這回不是為了單純的舒適而是它一直以來字面上的意思,一聲嘆息裡所能有的含意很多,此刻於克拉克口中發出的正巧是最繁複的那種。

「我看到了,韋恩先生。」他說:「不是今天,是前天。」

那個詞出現的時候,韋恩的表情沒有變化,但克拉克聽見他的心跳不自然地加速。

他在緊張。凱爾能聞到他身上緊繃的味道。

記者再次進逼。「你出現在一個就算再怎麼名聲欠佳的富家公子都不應該出現的地方,高譚老城區的黑幫酒吧街那裡,那天警察在那裡執行稻草人的追捕任務,而你也在那裡,韋恩先生。」

韋恩靜靜地聽著他說,在這過程中不發一語,表情也毫無變化。不過在那些表象的遮蔽下,克拉克聽見他的心跳在遲疑後慢慢恢復正常。

所以這不是重點?也許克拉克的確抓到一些端倪——但並沒有正中紅心?

「你在那裡幹什麼?韋恩先生?」

「這不關你的事,小記者。」布魯斯回了一個甚至都不能算得上威脅的咆哮。他還是那副屌兒郎當的坐姿。「再說,這世界上無聊的人那麼多,你何必專管我在幹什麼?」

「我不覺得這不關我的事。」克拉克擺出一副可以為了真相不擇手段的執拗樣子,「而我覺得這座城市裡有很多的人和我有同樣的想法,如果他們知道的話——如果他們知道億萬富豪布魯斯.韋恩半夜出現在龍蛇混雜的黑幫酒館附近,如果他們知道在盧瑟遇害當天晚上,本來該出現在酒會現場的韋恩集團董事長卻不見人影......您好像早就知道那場酒會毫無意義?」

「太荒謬了,你的指控一點真實性都沒有,純屬臆測。」韋恩冷哼。

「也許吧,不果我相信有很多人願意討論一下這些事。」克拉克冷漠地說:「如您所說的,無聊的人很多。」

這回,韋恩的臉龐是真的扭曲起來了。他放下那被他玩弄的咯吱作響的椅子,終於讓它的四隻腳都著地。克拉克看著他那副陰沉得好比石像怪獸的臉是怎麼一點點在面前融化成一個裹著糖霜的討好笑容,但克拉克不會忽略那閃亮的蜜糖外衣下有著怎麼樣的算計。

——你是誰?布魯斯.韋恩。

克拉克聽見自己在心底問。

——你絕對不只是看上去的一個沒腦袋闊佬,一個無所事事的富家子弟不會有這種、取了復仇的泥、添了恐懼的水揉捏成形的野獸的表情。

「你到底想要什麼?克拉克。」那獸問,把他的言語用花香包裝、危險用弱小掩蓋。「錢嗎?我有很多,夠你滿足的,如果你要其他的——喔,親愛的,我肯定我也可以滿足你。」

他煽動的看著克拉克的方式,還有在舌尖柔軟拖曳的音調,他嘴唇刻意曖昧勾起來的弧度——

「我想知道真相。」

面具碎裂了。

那怪獸退回陰影裡,露出牙齒低狺,雙眼虎視眈眈地警戒著。

布魯斯眼底充滿忿恨,他甚至不願用假像來遮掩,克拉克聽見他因憤怒而加速鼓動的脈搏,就像出征前的戰鼓擂得狂躁。

「這裡沒有什麼真相,大個子。」他啞聲咆哮,又接著扯起虛情假意的猙獰笑容,「這裡只有看熱鬧的人群,還有消遣的話題,也許還有一些老派的灰姑娘童話故事,但就是沒你想要的真相。」

「那麼哪個是屬於你的?韋恩先生。」他問:「哪個是你的故事?」

「怎麼,你不知道?」包著野獸的人皮譏誚地笑。

「我只是想要知道,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打算。」克拉克說。

韋恩凝視著他。藍眼裡的敵意退去了些,更多的算計擠進來,它們在那藍色的玻璃後方坐著,交頭接耳,對外頭的蠢大個子指指點點,試圖從他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剝出他整個人,赤裸裸地評論——這裡是有用的,而那個,差強人意吧,還有這邊、絕對是廢物。

克拉克不知道在這樣的眼神裡承受了多久,最終那闊佬弄來了一副漫不經心的面具戴上。「你想知道我的故事?」他說。

克拉克點頭。

野獸微笑了。億萬富翁於是提出交換條件。

「那麼拿你的來換,小記者。一個祕密換一個祕密,很公平。」他又說,飄高的音調模仿童話裡的魔鬼。「但也許你會失望。」

可惜勇者義無反顧。「我接受。」

「真的?不再考慮一下?」韋恩詫異地說:「我以為你會說你沒什麼祕密可以交換的——等等的話。」

「呃——」

「所以還真的有啊!」韋恩高興起來,他壓低聲音,像高中男孩子頭挨著頭講悄悄話那樣湊近克拉克。「告訴我——看吧,你都知道了我的祕密。」

克拉克可不會上當。「這不算數,韋恩先生,那個祕密是我自己挖掘出來的,不能拿來當交換條件。」

布魯斯.韋恩臭著一張臉坐回去。「看起來我要對你改觀了,肯特先生。我本來以為你不過是個天真單純的傻大個子,看來你還挺有商人天份的。」

「您過獎了,韋恩先生。」小記者露出了個靦腆的微笑,方才那些伶牙俐齒彷彿從他身上消失了似的。

韋恩橫了他一眼,突然說:「你真是個怪人。」

克拉克不明所以地抓抓頭髮,笨拙的動作和他的茫然表情搭配出一個遲鈍的鄉下男孩。「我、我嗎?」

布魯斯.韋恩依然不放棄地拿放大鏡似的目光研究著他,想從他身上找出些端倪來。

「當然是你。」他哼了一聲。「看看你,明明有一副結實強壯的好身材,卻總是垮著肩膀畏畏縮縮。你在害怕什麼?克拉克?」韋恩問。

克拉克遲疑了一會才輕聲回答,「我沒有在怕什麼呀,韋恩先生。」

韋恩不以為然地聳肩,就像它開始時一樣突然地結束這個話題。

「布魯斯。」花花公子先生提醒,「既然我們都是要交換祕密的對象了,稱呼名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呃......」克拉克想說,就算他們之間沒什麼交情,布魯斯還是在見面第一天就直呼了他的名字,雖然裡頭有多少善意不得而知——當然,布魯斯毫不打算給他任何發表意見的機會。他掏出他的手機看了眼時間。

「現在應該還來得及。」說著他站起來,對記者招呼。「來吧,克拉克。」

「來得及去哪?」克拉克匆匆抓起自己的外套和書,掏出咖啡錢放在桌上。就在他手忙腳亂的時候,布魯斯已經沿著人行道走出好幾步。

「看電影。」他說。







那間又小又殘破的老戲院座落在一片同樣蕭條的街道上,兩旁商店門可羅雀,煤泥糊上似的牆壁看起來就像差勁畫質的老電影場景,街道上空無一人,克拉克不確定這是否是這個街區的常態,但無論如何,他都在這裡看到了末路的顏色。

克拉克跟著布魯斯熟門熟路地在這裡的巷道中穿行,領著他走進小戲院乏人問津的大門,在他來得及提出任何問題之前就掏出皮夾,向售票口買了兩張票。

他環顧四周,還算寬敞的大廳角落擺放著幾張桌椅,以往盛景那裡應該是提供給客人在開場前等待休息使用,旁邊的小餐車覆上一層灰,顯然已經很久沒有開張。懸掛海報的牆面依然有昏黃燈光打下,那裡本應該留給當期熱映的各種影片宣傳,克拉克卻只看見同一部電影的海報。

黑色帽子與黑色面具放大在泛黃的海報紙上,中央那雙眼無精打采地下垂著,原本該閃亮的黑褪成了死沉。寫著「蘇洛」的紅色標題依舊顯眼,不過那過往英雄的名號也在時間裡黯淡了不少。

成排以紅底黑字誇大盛讚著「蘇洛回來了」的標語望過去有種蒼涼的壯觀,但克拉克只疑惑這間戲院莫非只上映這一部電影?

買完票的布魯斯朝他走來,把一張票根塞進克拉克手裡。

「廁所在那裡。」他指指一條昏暗的走廊盡頭,「想上廁所儘管去,另外,想喝什麼的話你得到街對面的店裡買,不過我可不知道會喝到什麼就是了。」

「呃,我想應該都不用。」克拉克乾笑一聲,「謝了。」

「好吧。」布魯斯說,轉頭往看起來像是影廳入口的地方走。

入口沒人剪票,克拉克傻兮兮捏在手上的票根一點用也沒有,一進入放映廳他就把票根塞進口袋裡。

至於劃位——電影已經開播,但不大的影廳裡仍然只有他們兩個人——顯然也沒有任何意義。克拉克跟著布魯斯在最後一排緊貼放映窗下的中間位置坐下。

「收起你的手機,大個子,電影院裡手機應該要關機的。」布魯斯朝他抱怨。

克拉克才摸著頭把方才打開來發簡訊的手機關機收好。

「為什麼來看蘇洛?」克拉克問。

「閉嘴,看你的電影。」億萬富翁先生壞脾氣地回道。

莫名其妙被拖來看老電影的記者先生只好扁扁嘴,放棄那些疑問,讓自己專注在電影劇情中。整整兩個小時的電影放映時間,他耳中最清晰的不是角色的念白,而是身後牆壁裡膠片機運轉的轟轟嗡鳴,還有身邊男人平緩的呼吸聲。

他看著影片裡男演員全身漆黑的蒙面英雄扮相,誇張的寬簷帽、黑色斗篷和面具,那隻狡詐的黑狐狸在城市裡神出鬼沒,留下令惡人聞風喪膽的Z字,看起來是那麼浪漫主義的故事,克拉克卻興起了一股懷舊感,一股也許是過去與現在的連結。

他覺得那似乎曾是現實。

身邊的男人在觀影中一直很安靜,他的呼吸始終維持相同的頻率,不快也不慢,克拉克甚至連一點換姿勢的衣物摩擦聲都沒聽到——但那也有可能只是他太過專注在電影劇情中。

直到最後一幕落下,演職員表開始捲動,他才終於能抽出空來瞥一眼旁邊男人的表情。

他看到一張雕像一樣沉寂的臉,彷彿更久之前就一直停留在這一刻,光線分割出的陰影落在他臉上,卻抹不開任何一處堅硬的線條。

終於,最後的字幕消失,影廳燈光亮起。沒有人來通知散場,布魯斯自顧自站起來。

「結束了。」他說。

克拉克默默隨著他一步步走下空曠的影廳,從戲院後的巷子離開。

他們進戲院時還是下午陽光普照的時候,但現在太陽已經下山,退位給陰晴不定的夜晚,今日的她像個吝嗇的老女人,一點星光也不肯給,月亮也被她藏在灰雲的沉重袖子裡,只透出一點聊勝於無的微光。

這條小巷很長。

他們從巷底走出來,卻一望望不見盡頭。

一盞冷清的路燈在前頭,布魯斯經過它下面的時候影子被它拉得老長,一部份融入其餘黑暗裡,而另一部份扭曲得不似人形。

克拉克突然在原地站住,因為前頭的人也停下了腳步。

「你知道這是哪嗎?」布魯斯突然問。

克拉克搖頭,他知道布魯斯背對著他,但他同樣也相信布魯斯能知道他的回答。

「犯罪小巷。」那花花公子低下了頭,隨便踢開一顆恰巧在他腳邊的石頭,他的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拱起雙肩、彎著背、撐起雙臂的樣子讓他的背影顯得孩子氣而任性,高大的成年男人彷彿一瞬間縮小了,回到依然童稚的八歲。

「在我父母死在這裡之後,他們就給了它這個稱呼。不過這裡的犯罪事件也沒有因此變多或減少,說到底那不過只是譁眾取寵的一時話題而已。」

克拉克突然知道他要說什麼了。那是個眾人皆知的故事,多少版本在外頭流傳,每家媒體都對此大書特書,但都脫不了一個故事。

那天晚上,當湯馬士.韋恩夫妻帶著他們八歲的獨子從電影院的後巷出來時遭到槍擊,韋恩夫妻雙雙身亡,留下他們的兒子布魯斯.韋恩,繼承龐大家產。

之後,故事流傳出萬千種版本,那個悲劇不是結局,因為有個孩子生存下來了。既然王子還在,那麼就該有舞會、閃亮的珠寶、等待垂幸的公主,童話故事不會結束,而所有人都該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不過,在這眾多版本中唯有一個版本從未有人聽聞。

「我告訴你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布魯斯轉過身來,在燈光最耀眼處後頭的陰影裡,即便是氪星人的超級視力也看不清那兒藏著的人的表情。

「很簡單,那天一對夫妻帶著他們的兒子離開電影院,他們手挽著手走在這條陰暗的巷子裡,那個小男孩那麼天真愚蠢,對電影裡那一套行俠仗義深信不疑,他帶著滿腔英雄熱血在巷子裡衝來衝去,直到他撞上了一個人,一個壞蛋。」說故事的人低啞地笑起來,「當然,那傢伙是個小角色,連壞都稱不上,只不過是個混混,但在那時,對男孩來說已經夠壞了。

「最後他還是沒有鼓起他所謂的英雄氣概,就算他曾經希望自己能成為那樣的人,像電影裡的蒙面英雄一樣,但沒有的東西終究沒有。他轉身逃了,逃到他父親身後,而替他的愚蠢承擔起代價的就是他的父母。

「兩個善良的人死了,一個孩子活了。這就是全部的故事。克拉克.肯特先生。」那聲音說:「這就是真相。」

「但至少在這個故事裡有人活下來了,布魯斯。」克拉克為對方述說時平板冷硬的聲調悲傷,他柔聲說:「至少你活下來了,只要活著就還能有希望。」

陰影裡的聲音卻輕快地笑起來。「誰活下來了?克拉克?」他問:「那個孩子?還是其他的東西?」

驟然低沉得如從地獄來的質問響起。「誰能告訴我我是誰?」

「你是布魯斯.韋恩。」克拉克說,他上前一步,站在路燈下。圓形的光芒籠罩著他,凱爾.艾爾終於能看見陰影裡那個人毫無表情的臉,對他的名字顯得生澀而疏離。

布魯斯拿他深得如夕陽落山後第一抹升起的夜色染就的眼睛凝視站在光裡的男人。

良久,這在億萬遺產裡倖存下來的花花公子笑了。「是的。」他說:「我是布魯斯.韋恩。」

他歪著頭,笑得一臉討人喜歡。「現在你聽了我的故事啦,大都會的記者先生,你又要拿什麼祕密來交換呢?」

克拉克不知道自己是否預料到了代價會來的這麼快,那男人剛在他面前剝下了三分之一的光鮮表皮,但他甚至碰都沒碰到裡頭藏著的那真正的靈魂,就又被隔了開。

而現在那頭獸已經向他要求報酬。

那瞬間他只能想起一件事,一件同等的祕密。

克拉克再上前一步,跨出光明、步進黑暗。他抓起布魯斯的手,幸而億萬富翁沒甩開他並斥責他失禮,他的拇指擦過布魯斯保養良好的手背,那裡似乎有一些粗糙的凸起,但克拉克當時沒細想那到底是什麼。

布魯斯的手指帶著同樣的溫情摩挲回來,在他的手腕處劃著圈。

克拉克覺得自己臉龐有了些熱度。他重新握好那隻手,不讓花花公子再有機會亂動。「我要告訴你一個我的祕密。」克拉克壓低了聲音耳語道。

布魯斯輕輕點頭,顯得異常乖順。

他突然發現面前握著自己手的男人突然升高起來——當然,克拉克原本就挺高的,但——他漂浮在空中。

「你——在飛?」他聲音裡的顫抖簡直不是自己的。

而那緩緩飄起來,背對著光讓他好像在月華籠罩裡閃閃發光的男人彎下腰,靠在他耳邊說:「這是我的祕密。」

克拉克——凱爾.艾爾喜悅地看見布魯斯望著他的眼睛裡除了純然的讚歎之外,沒有其他。







註1.本段節錄內容為《格林童話—萵苣姑娘》,譯文選自1984年聯經出版社所出版之一套三本的《格林童話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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